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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十号是月考的最后一天。因为预报第二天有雪,所以把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提前到二十九号晚上,月假也跟着提前一天。

晚上考试的事直到下午放学才通知,不少同学大呼“上当”,我只能拨他的手机,通知他那晚的“约会”取消。

可是他的手机居然停机了。

我想去超市买充值卡替他充值,偏偏充值卡也售罄。

不承认蹊跷都不行。

傍晚时分,寒流即将来袭,莫名的狂风到处乱窜,校园里连行人都少了很多。我独自一人往考场走去的时候碰到肖哲。他最近感冒了,穿戴极厚,宛若一头棕熊,这会儿正戴着耳机,一边走一边大声用浓重的鼻音朗诵着英语课文。看到我,用英语跟我打招呼:

“Hello Ma Zhuo,What’s new ?”我当时只顾在心里暗自祈祷他不要等我太久,压根不想理肖哲,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住我,说,“马卓!借我面纸救急!”

我连忙把面纸丢给他了事,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先提出要求,而有些人总是要等到不得不说的时候才说出自己要的是什么。

考试快要开始前,我关闭手机,却意外收到阿南的短信:明日暴雪,今晚来学校接你回家,等我。

真是雪上加霜。

那晚的考试,我一直心不在焉,一直看着窗外,期盼他会忽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可是不幸的是,整整两个小时的考试,除了监考老师的踱步,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出现过。

考试结束之后,老爽宣布,今晚有条件的同学可以先回家,以免明天因大雪出现道路拥堵造成不便。我决定冒险,先不开机,直接去找他跟他解释清楚,再回来等阿南的电话。

可是当我围着一条厚实的围巾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却看到阿南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车上的阿南似乎正在接电话,背对着我。我连忙用围巾裹住头顶,妄图猫着身子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偏偏此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沙哑的感冒者的声音。“马卓同学!”

我狠狠心,想装作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他却又一次大喊:“马卓同学,我都看到你爸爸的车了,你——走——远——啦!”

我愤怒地回头,真想一脚踢翻他。可他却像一只雀跃的棕熊一般,一蹦一跳地跑到我面前,艰难地说:“马卓,你怎么走得这么快,难道没看到你爸爸的车吗?”

还有什么比欲哭无泪更适合形容我那一刻心情的词语吗?

阿南终于发现了我,他在肖哲身后,由远及近地走来,手里还抱着一件军大衣。

“降温了,冷不冷?”他关切地替我披上大衣。

“不冷。”我应着,怨恨地看了肖哲一眼,他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这么晚了你还去等公车吗?”阿南倒是关心他,“要不上车,我送你一程。”

“别别别。”他奋力地摇头,好像送他一程像是叫他去杀人一样。阿南觉得他太客气,居然一把搂住了他,说:“快上车吧,我看你也冻得够呛,有车送起来很方便,男子汉别太婆婆妈妈的了。”

“好!”没想到肖哲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们一前一后地往车的方向走去,我的脚步却挪得比什么都慢。上了车,肖哲不客气地坐在副驾驶座上,我独自一个坐在后排。

阿南发动了车子,掉头,开出校门。

可是等等,我好像从车窗里看见了他。

他穿着一件皮衣,鼻梁上架着一个风雪镜,表情冷峻。车灯从他身上扫过去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确信那就是他。阿南和肖哲应该都没有看到,可是我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我把头贴在玻璃上,他好像也能看到我,他正靠在校门旁边的一堵破损的墙上,一只手正护住打火机点烟,打火机的光照在他的风雪镜上,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站在我对面,我却不能对你说:“一切都是误会。”

一定是日子浓得太像蜜,只顾粘着我和他,以至于我几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个肖哲在。而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在所有他最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他最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在他最不该行动的时候行动,搅坏所有的一切。

阿南开了车里的暖气之后,肖哲手里捏着一包用剩的面纸回头对我说:“马卓同学,还给你面纸。”

如果不是因为阿南在车上,我真想把那包面纸丢到他脸上,劝他从此消失在我面前。

这次月假一共放三天,前两天一直是大雪,阿南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奶奶也来了,我根本找不到机会出门。第三天终于出了太阳,下午阿南出门了,我跟奶奶谎称要提前返校,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了他家。三天以来他的电话一直都是停机状态,我给他充上了手机费,仍然是停机。

由此我知道,他是主动停机,并不是欠费。

我决定只要见到他就主动把一切错误都承担下来。我愿意跟他解释一切,只要他愿意听。怕遇到夏花,我们从不在他家约会,但这一次,我别无他法。

刚刚走到他家门口,我就看到刺目的MINI COOPER,看上去毫发无损地停在院子门口,顶上还有一些残存的积雪未化,在黄昏的日光下,发出淡淡的柔和光泽,完全是偃旗息鼓的状态。

雪从昨晚开始就停了,看来她在这里已经不是一会儿了。

那我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呢?

他家院子的大门没有锁,门缝里的光景像在召唤我,于是我走了进去。

到了冬天,这里完全是不一样的景象。不知是不是因为无人打理,偌大的院子里看不到一点绿色的植物。

我蹑手蹑脚,其实心里说不出有多害怕。我害怕见到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害怕等待我的是一个骗局,更害怕我刚刚拥有的一切其实已经悄然离开我了。在这个哀伤的冬日黄昏里,我忽然变得莫名无助,莫名伤感。我对世事从来不抱太大幻想,总是先料定最坏的打算。所以,说我宠辱不惊,其实是抬举我,我只是不善于构造梦幻般的结局而已。

一进屋子我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但当我看到他们俩只是呆坐在堂屋里,一个握着一个掌上游戏机在百无聊赖地打着游戏,另一个捧着一本旧到不能再旧的言情小说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我不仅没有失望,反而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个叫晶晶的女人原来长得并不老,卸妆的样子也不算太难看。是她率先看到我,继而绯红的脸上挂着一抹不同寻常的微笑。看来她喝得不少。

她合上书,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谁也没看,就这样走到堂屋的门口,把夏花的拖鞋脱下,换了一双高跟鞋,噔噔噔噔地走出了院子。

我听到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喝成这样,照理说她是不能开车的。他好像视她若空气,仍然坐在那里,双腿摆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看着游戏机,也视我若空气。

我这才注意到地上摆着整整齐齐的酒瓶,那只通人性的黑狗乖乖地躺在他脚旁。

在他的地盘上,我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电话停机了。”我说。

“嗯。”他答。

“为什么停掉它?”我往他身边走的时候碰倒了一个酒瓶,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双眼通红,那眼神只告诉我一件事:他醉得不轻。

“干嘛喝这么多?”我忍不住问。

“哼哼。”他并不回答我,而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一番,说,“马小卓喜欢小瘪三。”

“好了,别乱说。”即使他真的醉了,我也不允许他乱说。

他逼近我,轻轻地说:“你再喊?”

“我叫你别乱说。”我软了下来,说,“我要跟你道歉,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都是误会。你千万别乱想。”

“哪个晚上?”空气中的酸性气体弥漫开来,他却跟我装傻,为了中和这种气味,我走近他,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说:“三天前,我没去赴约,是因为考试临时改到晚上,我爸爸又来接我,所以……”

“要想跟我道歉也可以,”他打断我,搂过我,抚摸着我的头发说,“不过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做的,不喜欢说的。”

我闻到他连发根里都是酒气,他跟我在一起,从没喝过这么多。

“可我只有两个小时就要上晚自习了,而且,”我望了他一眼,勇敢地说,“你也不缺人陪,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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