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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后的初九日,大焱皇帝带领文武百官拜祭太庙,又举行郊祀大典,为即将出征的禁军祈福,祈盼凯旋,而后又亲自送大军出征。
大焱帝国承平百年,在取得了北伐大捷之后,顶着国内巨大的压力,冒着将整个帝国最后一丝骨血榨干的代价,毅然踏上了北上之旅。
雅绾儿和扈三娘顶着十月怀胎的大肚皮,正在人群之中凝望着那个越发模糊的身影。
她们终究无法再陪伴苏牧的身边,就如同杨红莲等人也不能,燕青和乔道清也不能,似乎所有跟苏牧曾经同生共死的,此时都没法陪在苏牧的身边。
这一战就好像苏牧宿命之中的终极一战,需要他独立去面对一切那般。
苏牧离开过杭州,离开过江宁,离开过汴京,每一次他离开一个地方,有人不舍,有人欢呼,也有人唾骂。
然而这一次,他带着皇帝御赐的节仗,以一军主帅的身份出征,以一个涅面书生的身份,扛起一个帝国抵御外敌最危难的时刻,他得到的不再是哄闹和唾弃。
百姓们默默地排列在官道两旁,没有熙熙嚷嚷的拥挤,他们甚至不太敢抬起头来,仿佛只要接触到苏牧的目光,仿佛看到他脸上那两道金印,就会被灼伤灵魂,就会让愧疚将自己彻底吞没。
大焱朝许多官员都需要为自己正名,唯独一人,那就是苏牧。
无论对大焱,还是对百姓,他早已问心无愧,他并不需要做出更多的牺牲来替自己正名,需要改变自己想法的,是这些百姓和文人以及官员。
他充满了悲情的委屈,不被人所理解的种种,并没有让他丧失热情,他仍旧在为这个帝国和这个时代,做着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他并不需要太多的荣耀,也不需要万民敬仰,他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不再冷冰冰的眼神。
当他走在队伍的前头,接受着万人恭送之时,他心里还在庆幸,这一次终于没有人骂我了。
这是多么让人悲哀的一件事,但苏牧却并没有太多的感伤,因为他知道无论何朝何代,百姓永远是最后知晓真相的人,永远是被嘲弄的那一群人。
他们有着自己的诉求,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获取,他们只能依靠着舆论的力量,希望能够让更多人听到他们的声音。
史书上会记载帝王将相的言行举止,会为忠臣甚至奸臣立传,但说到百姓,便只是一个群体,没有具体的姓名,他们的身份是卑微的,他们的声音是弱小的,他们也是最无辜的一群人。
所以无论这些老百姓如何对待自己,苏牧都秉持着一种开明的大度,因为他知道,这些百姓只是受人操纵,即便是今次,得以还原了真相,也是因为显宗的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不断传播他的事迹。
他带着大军离开了汴京,当他遥遥回望,仿佛仍旧看得到雅绾儿和扈三娘那梨花带雨的脸庞。
仿佛隐约之中,他听到城头有人在唱着歌,声音软糯又清雅。
“金风瑟瑟吹得黑天一线开,佛光染红了百万黄金铠,打猎的儿郎从哪里来,为何掀起漫天的尘埃,何不归家种上两畦菜,你家男人牧羊放马不消受灾,奴家也好煮了碗新茶,等着郎君再归来…”
没平仄没格调,只如那平日里低低的梦呓,实在入不得耳,但这首歌却是出自第一名花李师师。
混迹文坛久一些的文人墨客都应该知道,如此不拘一格的调调,乃是苏牧首创,李师师后来的许多小调,都借鉴了这种清丽脱俗的风格。
她知道苏牧一定听不到,她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然而这半生都被困在梦神楼里的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跟那个渐行渐远的男人告别。
赵劼早早便回到了宫中,梁师成走了,孙金台也走了,郭京和刘无忌也都走了。
他身边的影子已经全都释放了出去,他将王守恩打发出去之后,便将身上的衮服全都脱了下来,一丝一缕都没剩下。
这才是他久违了数十年的自由,他就仿佛回到了初生之时那般,没有任何的约束,黑暗之中也不再有或善意或邪恶的目光盯着他。
无论是显宗的高手,还是自己手底下的影子护卫,都已经不在,仿佛整个世界彻底清净了下来。
他就这么在寝宫里头走来走去,仿佛能够穿越宫殿的穹顶,飞上云端,俯瞰着这个偌大的,让他又爱又恨的帝国,仿佛能够一脚踏碎那只让他迷恋又让他唾弃的皇座!
赵劼的赤脚换成了穿着柔软鹿皮靴的一只大脚,踩在有些肮脏的冰渣子上。
那是种师道的脚。
种师道真的老了,但他仍旧坚持着要骑马,只是刚刚离开了汴京城,就在苏牧的坚持下,钻进了暖和的马车里头。
他已经无法像在幽州城里头那样血战,他仍旧已经提不起刀,但他还是选择了跟随苏牧北上。
因为他知道,即便朝廷对他不公,但弟弟种师中以及那数十万计的西军,仍旧将他视为精神领袖,只要他不死,就拥有着毋庸置疑的影响力和号召力,他维一能够帮苏牧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保住最后一口气。
无论苏牧在北地的声望如何,无论苏牧的军功有多么的煊赫,无论朝廷给他的封赏有多么的光耀,苏牧想要降服桀骜不驯的西军,仍旧需要很大的努力。
即便有弟弟种师中坐镇,种师道也不会放心,因为他知道,想要让人心悦诚服,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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