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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父!大父!”
胖嘟嘟的王离穿着熊皮做的衣服,跑起来跌跌撞撞,就像是一只小熊瞎子。
其实齐地的气温不算低,十二月份西北都下大雪了,但靠海的这里还只是有飕飕的小凉风,抵御这等小风用熊皮大衣就是杀鸡用牛刀。
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大父觉得你冷。
身边跟着的乳娘小心翼翼看护,生怕小少爷摔跤。
虽然侯爷说他王翦的孙儿没有那么娇贵,摔跤就摔跤,不要照看得太仔细,活成个废物。
但做奴仆的,哪能真把这种话当真。
距离中庭还有七八步路的时候,乳娘就见到身穿皮甲的管家要杀人的眼色,硬生生打了个冷颤。
乳娘曾在齐国旧贵族府上当差,见过不少大世面,早已不是那个被人严厉看上一眼就战战兢兢的胆小新妇了。
武城侯府不同。
说其他公卿家中的管事眼神要杀人,只是一个比喻而已。而武城侯府的管家是真的杀过人,杀过不少人。
她温柔地牵起王离小手。
“小少爷,府上新来了蔗糖,要不要去吃?”
贪吃的王离睁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道:
“什么是蔗糖?”
乳娘蹲下身子。
“就是比饴糖还要甜的吃食。”
王离那双大眼睛一下子绽放光芒,蔗糖的诱惑力比和蔼可亲的大父要大多了,嘴上喊着要吃要吃,被乳娘抱着就去往庖厨了。
管家面冷如铁,移开要杀人的视线,担忧地望向中庭内。
他是行伍出身,在王翦还不是武城侯的时候就随之伐燕进楚。如今王翦已成大秦帝国唯一一个存活的彻侯,他的爵位也已然到了八等爵公乘。
他本可以退养在家,享受下半辈子的美好生活。
也可以继续从军,博一个能上咸阳殿,成为兖兖诸公的远大前程。
可这些东西好虽好,却都非他所愿,他只愿跟着能领他永远打胜仗的将军。
他如愿了。
一个有望成为将军的公乘,在他的将军府上当了一个小小的管家。
像他这样的人,在这座县城里还有很多。
但只有他,知道屋中将军不想要任何人进,包括平日最喜爱的孙子。
始皇帝薨了。
目前知道这则消息的,武城侯府上不出三个人,他这个管家是其中之一。
“秦不奉天,秦二世倒行逆施,当今天下大乱已起,武城侯不想再主沉浮乎?
“以通武侯在东北的二十万兵马,加上富庶的齐地,武城侯足可自立为王。
“殷通愿率会稽郡归武城侯麾下。”
屋内,会稽郡郡守殷通诚恳弯腰。
王翦一双眼似闭不闭,躺在摇椅上,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但在殷通话音方落。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尉缭的意思。”
“通临行前问过尉子,若武城侯愿王,尉子愿为王下国尉也。”
“若老夫不愿意呢?”
王翦豁然睁开双眼,自摇椅上缓缓坐起,一双眼瞪如铜铃。
“先王刚丧,你身为秦臣不思效死力,平定叛乱,反而寻老夫兴兵造反,你就不怕老夫斩你于此乎?”
殷通有些尴尬。
你王翦不是说只要始皇帝一死,你就兴兵造反嘛?怎么现在装起了大忠臣了?
“武城侯以为,殷通之官可算高?”
王翦神色不耐。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老夫不是你们一肚子坏水的书生,没那个脑子和你们废话。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老夫就斩了你!”
真是粗鄙!当上彻侯也是个蠢人!
殷通赔上笑脸。
“武城侯直率坦然,是通考虑不周。
“天下共有三十六郡,通虽不才,忝为会稽郡郡守。除咸阳之外,外事官再无比通大的。
“若论权力,通掌管一郡黔首生死,民生,九卿也不如通。
“通在秦国已至人臣之顶,若不是走投无路,何以还要寻武城侯造反呢?”
王翦冷笑。
“因为你们齐人都是商贾卑贱者,若不是我秦国找不出干吏,哪轮得到你窃居高位?先王就该把你们这些六国余孽杀个干净!”
这老匹夫不蠢!不好骗!
殷通提起了万分小心,正要再继续说下去。
王翦自摇椅上站了起来,一声暴喝:
“来人!”
一直等在外面,不让任何人进来的管家立刻带着两个披坚执锐,跟着王翦上过战场的秦兵入内。
王翦指着殷通。
“将此獠推出去,斩于市集中,头颅割下来装入木盒!”
“唯!”
三人异口同声。
殷通脸色唰地一下白到吓人,没有了人色。
“王翦!我乃会稽郡郡守!你敢斩我呜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管家狞笑着一拳打在其脸上,瞄准部位的一拳直接将他下巴打脱臼,鲜血混着口水流淌。
殷通奋力挣扎。
但他这个土生土长生在富庶齐国,从没吃过习武苦楚的齐人,哪里比的上九死一生的秦兵。
他就像是被猎人找到的野鸡一样拼命扑棱,却难逃被抓住带走的命运。
“先王不见,王翦还活着。先王不计较王翦口无遮拦,王翦要天下人闭口以报之!
“六国余孽,此事杀之,亦未晚矣,尉缭……”
亲口对始皇帝说,其薨必然反的王翦,仰躺在摇椅上。
手臂搁在眼睛上面,摇椅随着其身子一颤,又一颤……
半个时辰后,管家拎着一个染血木盒子进入。
“将军,殷通人头在此。”
府上人人都称侯爷,但唯有曾是亲兵,现在是管家的他,仍称将军。
“送去会稽郡,拿给会稽郡领主尉缭。”
王翦言语中杀气四射。
这种话语,管家近一年没听过了。
从前每逢临战之前,王翦在军帐中的言语都会含有如此杀气。
“问他到底什么意思!要趁乱造反乎!”
“唯。”
管家振奋应道。
沉浸在大战将起,有仗可打,兴奋情绪的他,没有注意到将军话语有些沙哑,有些凝噎。
………………
木盒子搁放在桌案上,是打开的状态。
会稽郡郡守的人头就摆放在里面,面部狰狞,脖子切口不断淌血,已是渗出盒子浸染了桌案。
不是那么浓郁的血腥气在屋子里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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