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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拨开蒙蒙水雾,一身素色长衫,外罩蝉翼薄纱,身形挺直的故是阔步而来,不偏不倚地撞入我的眼帘。
“故是!”
我见他一头乌发整整齐齐地高束头顶,莹白的肌肤透着流光,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故是面上挂着浅笑,顺势将手中的桃花酿塞至我怀中,“好蚌酿好酒,好酒赠珍珠。”
我欣欣然接过香醇浓厚的桃花酿,随口问了一句,“布尔呢?”
“尔尔说,他是灵鹬,我是河蚌。灵鹬受不住河蚌内丹的寒气,遂将黑珍珠还给了我。”故是脸上现出一丝寥落,低头把玩着布尔遗留下的红绸。
“节哀。”
我知故是中意布尔,亦十分后悔自己多舌提了一嘴,再度勾起故是的伤心事。
故是连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本正经地说着,“嘘,可别这么说。尔尔道行颇深,离了黑珍珠他依旧能好好活着。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要追随她而去,让我不要再挂念他。”
“唉。叫我怎么能不挂念他?”故是兀自叹了一口气,遂又向我递上了一方锦帕,“好蚌总是痴情。珍珠,你知道尔尔的下落对不对?可否帮我将这方锦帕转交尔尔?”
“好。”我点了点头,接下布尔递来的带着浓郁河蚌肉香的锦帕,地将其收入袖中。
原来,布尔对故是扯了一个谎。
不过我并不打算拆穿布尔的谎言,就让故是误以为布尔是为追爱而去好了。
只要故是不知真相,他便可以心存希冀企盼重逢之日。
锦帕上,歪歪扭扭的小字挤成一堆,一绺整整齐齐的错字亦是让我叹为观止。
“好蚌永远喜欢尔尔。原你我在鼻孔看不见的岁月里火火生灰。”
得亏我悟性尚佳,知他写的是“愿你我在彼此看不见的岁月里熠熠生辉”。
故是的字极丑,远及不上他飘然若仙的皮囊,却照旧将我感动得涕泗横流。
许是情绪不稳,我前脚刚离开桃花涧,后脚便倒在容忌怀中长睡不醒。
一开始,我尚能听见容忌低醇朗润的轻唤声。
不知过了多久,容忌的声音渐渐飘远。我明明睁不开眼,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前路,亦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重重迷雾将我和现实世界隔开。
重重迷雾后,是波澜壮阔的云海,也是我与容忌的另一个可能。
我不知自己被劲风吹向何处,就姑且将这片迷雾中的盛境当作梦境好了。
梦境中,容忌才满千岁。
这一日,九重天上处处张灯结彩,俗气的红绸将清冷脱俗的仙界拉回了万丈红尘。
“仔细着点!殿下有洁癖,别踩脏了东宫的琉璃地砖。”掌事仙娥立于院内,双手叉腰,不甚满意地盯着她眼前数十位如桔梗花般青涩的小仙娥。
“姑姑,传闻殿下不近女色,你将我等带至东宫,殿下一气之下将我等斩尽杀绝,该当如何?”
“是啊是啊。殿下身份尊贵,我等万万不敢肖想殿下垂爱。”
………
我原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直到掌事仙娥拽着我的胳膊将我拖至跟前,我才意识到我也是梦中人。
掌事仙娥看着面前畏缩不前的小仙娥,痛心疾首,“不长进的东西!枉我呕心沥血教授你们数百年,你们竟连接近殿下的勇气都没有。要你们有什么用?”
她如是说着,转而看向了一脸迷糊的我,“看你傻愣愣的样子,许是个不知所谓的。就你了,速速去弱水河畔寻殿下。殿下及冠,宫中总归得添个随侍仙娥。”
“好说好说。”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刚刚及冠时的容忌,我乐不可支地应着,全然忽略了为何自己会陷入如此奇幻的梦境中。
掌事仙娥一脸同情地看着“不知所谓”的我,许是怕我丢了小命,暗戳戳地叮嘱了一句,“机灵点,万万别触怒殿下。若是遇见魑魅将军、百花仙子、素瑶仙子之辈,切记绕道而行。”
“晓得了。”
我敛眉颔首,诺诺应着。
掌事仙娥絮絮叨叨,似有道不尽的话欲同我说。可我心系容忌,片刻都不愿耽误,胡乱寻了个由头,便飞奔至弱水河畔,找寻容忌的踪迹。
我踮着脚,在死水微澜的弱水河中小跑而来,身后是两行细碎的水莲。
容忌静卧河中央,闭目养神。
尽管,此时的他才满千岁,但他的五官轮廓已臻至完美,如刀刻般,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令人垂涎三尺的优美线条。
容忌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凉凉地扫了我一眼,薄唇轻启,“滚。”
啧啧,真是冷淡。
他见我巍然不动地杵在面前,水袖轻扫过水面,旋即掀起阵阵狂浪,使得狂浪幻化做怒龙模样,狰狞可怖。
我素手将狂浪拧于股掌之中,将之拧成一朵花的模样,随意地往容忌身上一扔,饶有兴致地说道,“你的小祖宗穿越时空来看你,还不好生伺候着?”
此时的容忌到底才一千岁,仙力修为均敌不过我。
这不,被凝聚了乾坤之力的水花狠狠一砸,容忌嘴角挂下一道鲜血,琥珀色的眼眸亦愈发深邃。
“说,你是何人?”
下一瞬,他狠拭去嘴角鲜血,瞬移至我面前,揪着我的前襟怒目而视。
平素里,温柔细腻的容忌去哪儿了?怎么一到梦中,竟变得这么粗暴。
我眉头微蹙,用力地拍掉了他的手,“你要是再凶我,我就捏碎梦境让你再找不到我。”
“疯疯癫癫,不知羞耻。”
容忌收回了手,冷冷地扫了一眼我微凸的肚子,眸中讶异之色尽显。
他怔怔地看着我的肚子,一时间羞愤难当,“既怀有身孕,还敢前来勾引本殿,你好大的胆子。”
“………”
少不更事的容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巧温柔。
我撇了撇嘴,不愿再同他争论,两指一掐一捏,再掐再捏,如此反反复复了几十回,依旧捏不碎梦境。
“奇怪,怎么捏不碎?”我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慌了神。
容忌背手负立,绷着岿然不动的冰山脸,尤为冷漠地看着我来回折腾自己的手,“蛮荒小妖,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来。”
“闭嘴!吵得老子心烦意乱,老子捏不碎梦境回不去了。”我急了眼,语气不善地说道。
“捏什么?在本殿面前,你最好不要耍花招。”容忌单手掐着我的下颚,丝毫未留情。
习惯了柔情似水的容忌,现在已受不得他这么凶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往下一掏,想着给他点教训,直接捏碎了得,反正梦境中发生了多荒诞的事,都是合情合理的。
“住,住手。”
容忌双唇轻颤,看上去似乎很痛苦。他蹲伏在地上,大半天没缓过神来。
我双手叉腰,尤为得意地看着脚边的容忌,“叫你欺负人。”
“扶本殿回宫。”容忌面色煞白,似乎无法起身,只得冷声求我。
我淡淡地瞥了一眼满身傲气的容忌,本不想搭理他,但即便是在梦中,我也不忍心伤他一根毫毛。
沉吟片刻,我微微弓下身,一手攫着他的前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扛上了肩头。
这一回,他终于没有冷言相向,只闭着眼眸伏在我肩头假寐。
我凭着直觉,在弱水河中一阵瞎闯,直到月上中天,依旧没走出弱水河。
容忌悠悠转醒,琥珀色眼眸盯着月色下琳琅剔透的弱水河面,低醇好听的声音中夹带着一丝疑惑,“不识路?”
“嗯。”
他兀自叹了口气,旋即捻了一只纸鹤,冷声道,“跟着。”
我微微颔首,只觉他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动人心魄。
“容忌,按时间推算,你现在还不认识我。但你绝不可以凶我,我很记仇。”
月色中,我轻唤着他的名字,双眼扫过河面上的映月,还有我和容忌的倒影,突然间萌生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若是能永永远远留在这一片安宁祥和的梦境中,不需要面对虚无界大陆上的尔虞我诈,也算是一件幸事。
“宿主,梦境有古怪。”
黑盒子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吓得我一激灵差点将身后的容忌丢于弱水河中。
“怎么说?”听黑盒子这么一说,我心中顿生警惕,凉凉的眸光扫过死水微澜的弱水河面,深怕河水底突然冒出面目可憎的怪物。
“宿主有所不知,你昏睡的这段时间,东临王发了疯一般,带着你寻遍名医。他几乎用尽所有法子,你都不见转醒。就连神医南偌九,毒医独孤曦玥都对你的病症束手无策。”黑盒子如是说道。
闻言,我亦慌了神,忙不迭地询问着黑盒子,“可否代我转告容忌,我没事。不日内,就可破梦而出。”
“难。”黑盒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道,“我的真身虽在梦境之外,但元神意识皆受梦境控制,虽能听得外界动静,却无法同外界之人通信儿。”
一想到梦境外的容忌急得发了疯,我更加心急如焚。
“盒子,倘若我在梦境中自戕,是不是就可破梦而出?”
黑盒子大惊失色,连连宽慰着我,“不可!此梦境邪门得很。与其说是梦境,不如说宿主你当真突破了时空的局限,回到了东临王刚满一千岁那年。”
“不早说!我刚刚差点废了容忌。是不是我在这个时空废了他,现实中的他也将半身不遂……”
黑盒子沉吟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答道,“有这个可能性。”
若真是如此,那小乖,以及我腹中的小小乖们岂不是不复存在?
思及此,我吓得双腿哆嗦,连连捂着微凸的腹部,侧头询问着伏在我肩头的容忌,“乖乖,你还疼不疼啊?”
滴答——
滴答——
容忌伏在我背上,被我颠簸得再一次晕厥了过去。
身后,曲折蜿蜒的血迹犹如一道溪流,横亘在弱水河上。
想不到,一千岁的容忌身子骨这么脆。
意识到容忌极有可能被我一手捏废,我赶紧加快了脚程,紧跟着容忌捻出的纸鹤,一鼓作气将他带回了东宫。
我尤为谨慎地避过宫中三三两两的仙娥,将昏迷不醒,衣摆上血迹涔涔的容忌轻轻放置卧榻之上。
下一瞬,我忙不迭地拿来剪子,咔嚓咔嚓剪去了他血迹斑驳的衣物,想着亲手为他处理伤口。
谁知,容忌怕羞得很。
他猛然睁开眼,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子,怒气腾腾地冲我冷喝了一声,“滚出去。”
“你受伤了。”我自然不肯离去,就怕我一走,他就落下了病根子。
容忌直眉怒目,将染血的剪子重摔在地,旋即凉凉地剜了我一眼,“看在你身怀有孕的份上,本殿不同你计较。速滚,否则别怪本殿下手没个轻重。”
“别害羞嘛。让我看看你的伤处。”
我全然无视了他狠戾的眼神,淡淡扫了一眼他红透的耳根,耐着性子哄着他。
容忌不动声色地扯过薄衾,一脸防备地盯着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叫且歌,这是你给我起的名儿。我肚子里怀的,也是你的种。你认或不认,这就是事实。不过,倘若你不愿乖乖妥协让我替你疗伤,万一落下病根子,不能人事半身不遂的话,甜妻麟儿都将随风而逝,听懂了么?”
说完,我利索地撸起袖子,不顾他的挣扎反抗,直接上手替他疗伤。
“怎么伤得这么严重?若是再靠近一寸,真真是回天无力。”
容忌雷霆震怒,额角处青筋暴起。
此刻的他,一定羞愤难当吧。
我也不想激怒他,只是为了他的身体,有些事不得不做。
“这几日,伤处可不能碰水。”我柔声嘱咐着他,心下自责难当,早知道就不该欺负他。
容忌脸色几经转化,由红转青,青中透着黑气,“你就不怕我将你碎尸万段。”
我轻嗤道,“真真是造化弄人。之前,你求我看我还不乐意看,现在你不让我看,我反倒跟个登徒子一般,死皮白赖,怪不好意思的。”
容忌狂抽着嘴角,冷睨着嘴角微扬的我,“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吱呀——
怔忪间,门突然被鬼鬼祟祟的素瑶仙子推开。
她打扮得跟花蝴蝶般,身着七彩霓虹裙,头戴金翎羽凤步摇,神气活现,肉眼可见的刁钻蛮横。
从她的角度上看,我与容忌此刻的姿势尤为暧昧。
那时的素瑶,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狠瞪了我一眼,转而气呼呼地冲至容忌跟前,声泪俱下,“太子哥哥,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偷腥?她是谁?”
“滚出去。”
容忌并未用正眼瞧她,只冷冷地撂下一句话。
素瑶轻咬着下唇,转而拎着我的后领,高高扬起手,作势欲掌掴我。
“我的人,岂是你能看的?说,看了多少?我考虑一下,是剜去你一只眼还是两只。”我心中怒意升腾,忙不迭地扯过薄衾,将容忌裹得严严实实。
素瑶怒不可遏,掌风带着七八成仙力,许是想着将我的脸打烂。
我原本懒得同她动手,但她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出手折去她这一双不知所谓的手。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出手之前,容忌一道掌风,已然将素瑶轰出寝宫。
见状,我勾唇浅笑,“想不到你还有点良心!比起素瑶这个麻烦精,你更喜欢我,对么?”
“闭嘴。”
容忌寡淡言之,沉沉地闭上眼眸,不再理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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