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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看头顶乌云堆墨的天空,再看着满山飒然作响的林木,显然即将有一场雨要降临。而就在如今的国内,却也同样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就在今年七月,当局在昆明暗杀了两名德高望重的进步人士领袖,引起举国震动。其中一位,还曾是联大的教授,温见宁曾受过对方教导,听到这消息时,内心十分震惊和悲痛。至于昆明那些老师和同学的反应,自然也可想而知。
她已写信给文教授和昔日相熟的几位老师,告知他们自己打算回到昆明。
尽管文先生在回信中说过如今昆明的局势实在不大好,并不强求他们能归来,但她与冯翊、阮问筠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回去。那里有他们昔日的师长和友人,哪怕接下来注定有狂风骤雨,他们也必须返回昆明,和师长朋友们站在一起。
两人已打算好不日将启程返回大陆,今天是在港岛最后一次来看望故人。
一阵天风吹来,雨丝接二连三地从头顶飘落,很快将温见宁额前的碎发打湿。身边的人恰到好处地撑开一把大黑伞,并轻轻倾向她那边,遮蔽了头顶那一小片不断落雨的天空。
温见宁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把手放进他大衣的口袋里,又被他回握住。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往墓园外走去。
他们离开时,方才那位守墓的老人恰巧在园中转了一圈回来。
他站在墓园里,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渐行渐远。
他们并肩而行,背影始终笔直挺拔而坚定,很快消失在灰茫茫的细雨中。
守墓老人也转身一个人佝偻着腰,背着手慢慢踱步回附近的木屋。
等他离开后,整个墓园就彻底没了人的踪影。
雨势越来越大,一阵狂风突然猛地刮过,霎时间满山风雨萧萧。群山从四面八方送来阵阵林涛树声,一片喧嚣中,只有数不清的白色墓碑静静伫立在雨中。
……
六十年后,港岛。
尽管地处气候温暖的亚.热带,然而初春山坡上的清晨仍然带着寒意。巨大的挖掘机正在作业着,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掩盖了灌木丛中布谷鸟的叫声。
这里是一片日军攻占港岛时期关押囚犯留下的牢房,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被当做罪恶的凭证、历史的纪念留存着。然而随着城市的高速发展,建筑用地的扩展,这一带终究还是不得不向现代文明低头让步,走向被拆除的命运。
此刻若是有人从半空中鸟瞰,就会发现这片山坡已被四面八方的高楼建筑包围,宛如汪.洋大海中的一处孤岛,而这孤岛本身又是一处牢笼,这无疑是人类文明的奇观。
在巨大的机械臂坚持不懈的挥舞下,那些阴暗不见天日的狭小牢房终于成片地轰然倒塌,将无数过往埋藏在废墟下,仿佛在宣告一段历史的终结。
然而,又有谁人知道,那何尝不是一种新生呢?
……
拆迁工程很快顺利结束了,相信假以时日,这里将会有无数座高楼拔地而起,与周围其他的摩天建筑连成密不可分的一体。而对此次拆迁工程后最为高兴的不是即将赚得盆满钵溢的地产商,而是另一群文学研究爱好者。
就在拆毁牢房的过程中,工程队的人无意中从废墟里挖掘出民国知名女作家温见宁一位钟姓挚友留下的绝笔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十分真挚动人,足见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然而但凡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女作家稍有研究者都知晓,命运仿佛与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传闻她生前曾多次来此地寻找这位故友生前留下的最后踪迹,可每次都只能空手而返。到生命终结时,她也未能如愿以偿。直至这五十年后的一场拆迁,才将掩埋在地下多年的秘密挖掘出来,将这场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遗憾错过,呈现在世人眼前。
名人的逸闻趣事无疑最易为人所津津乐道,这件事很快引来了女作家作品的再度畅销。
无数人阅读着她写下的文字故事,了解她的生平事迹,从中窥见另一个时代的斑驳旧影,并为掩藏在时光深处的那些人和事唏嘘不已。纵观女作家后来的人生道路,虽然她并从未看到友人饱含希冀的嘱托,可她无疑朝着友人期盼的道路一路而行。
冥冥之中,两条不同的轨迹重合在了一处。
尽管当年被生死分隔在两端的人,早已去往同一个世界相聚,再也不会分离,但在冯家后人的推动下,那封信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被装进铁盒埋在已故者坟前,陪伴她一道长眠。
为此,当地特地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当年女作家早逝后不久,其丈夫物理学家冯老先生按照她的遗愿将其葬在了他们一道求学的昆明。待他也百年之后,夫妇二人合葬在一处。
仪式举行的那一日天朗气清,晴空万里无云,群山环抱下,两座洁白的大理石墓碑在山林间静静并立,仿佛在远眺着生者曾踏过的山河。
待仪式结束后,一切热闹风.流云散,坟茔前又重归于静寂,唯有阵阵松涛声绵延不绝。此前的千百年如此,此后的千百年,也将永不停息。
时光悄然倒流回六十年前的某个深夜。
昏暗的牢房内,一名年轻女子正借着铁窗外惨淡的月光匆匆写下她短暂生命中的最后一封信,致她最亲爱的友人。她已预料到自己死亡的时刻即将到来,试图在生命的最后,争分夺秒地将最炽.热也最真挚的情感,传递给同样前途难卜的好友。
然而她还没写多少,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她只好匆忙落款停笔,将信掩埋在墙根下一处其他囚犯挖出来的隐秘墙洞里。
翌日清晨,她和无数反抗日.本侵略者的国人在野外一道被枪决。
若是有人能借来那一晚的月光,照在那年轻女孩的肩头,定能看清那信上这样写道——
“见宁:父亲和旭文皆已被捕,生死难料,我亦落入敌手,被囚此地。此信匆忙写就,以作永诀。野火成烬处,终有春生,这短短二十余年人生,我有憾无悔,已经足够。他年你若得见此信,无需为我伤怀。黑夜在等天亮,在它到来之前,愿我最亲爱的朋友如炬焰般光明灿烂,可为世间照路。不必惧怕风雨险恶,我已在那尽头处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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