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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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鹌鹑蛋在哪里?”
柏嘉眼睁睁看着郑主叶从鸡汤里捞起鸡,从鸡肚子里翻出一只鸽子,又在鸽子肚子里翻出了几个看上去很有光泽的鹌鹑蛋,笑嘻嘻地放到自己碗里。
柏嘉一下怔住了。
郑主叶坚持不要柏嘉帮忙收拾,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收拾洗碗。郑迟推柏嘉先上楼休息,说自己要跟母亲聊几句。
柏嘉踏着老宅吱吱嘎嘎的楼梯上了二楼,进了郑迟的房间。外面虽已经有点初夏的感觉,但屋子里面还是阴冷得很。柏嘉想找件郑迟的衣服裹一下,打开抽屉却发现两个大铁皮饼干盒子,一个上面贴着“荣誉证书”,另一个上面则是“检讨书”。她饶有趣味地开启了盒子,看着郑迟小时候得的各种奖状,大多是作文比赛的名次,从学校的,到县里、市里、省里的。检讨书那盒也有趣,从偷了邻居家的菜到弄坏了家里的冰箱,从跟学校里同学闹矛盾到乱吃外面小摊贩的不洁食物,罪名也按照时间顺序排好,字迹从稚嫩到娴熟,柏嘉看了笑出声来。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笑大声了一楼也能听到,柏嘉赶快捂嘴,这时又听到下面母子俩的对话声。
“她从小就是理科生,说话直来直去,你别介意就好。”
“都像你一样说话一套套的,都去当作家了。你呀,能跟柏嘉这样的姑娘结婚,家里又是医生世家,妈真是替你感到欣慰。”
“你们这些老人,果然都喜欢儿媳妇是医生、护士什么的。”
“不是。我觉得柏嘉这孩子,主要就是纯、真,什么坏心眼都没有。你可要好好对她啊。她不会做饭你从此就别提这件事,你要反过来多考虑她。”
“这还用你说。”
柏嘉在楼上听着这一切,顿时觉得这老宅也不是那样阴冷了,这逼仄的二楼房间也平添了几分温馨。
“我还记得当时的鹌鹑蛋,”柏嘉回想着,“妈,你把那些蛋掏出来之后,我都看傻了。”
郑主叶回过神来,看着柏嘉,越发伤感。当年也是甜甜蜜蜜的一对小情侣,如今结婚五年了,怎么就也没保住这段感情呢。
柏嘉在走自己的老路,有些话不吐不快。
“有句话还是得提醒你。男人,真的得看紧一点。”郑主叶说完便后悔了,这些年来,她一直非常注意,不要说任何让儿媳妇不舒服的话。
但柏嘉的反应,又像是没被触动到什么:“妈,是发生什么了吗?”她抬起头,看到了婆婆略显慌乱的表情。
“没发生什么。”郑主叶心一横,决心要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我就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提醒你。夫妻之间,讲的不是相信,是管束。不然你之后会吃亏的。”
柏嘉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妈您是在开玩笑呢,我怎么觉得这是在说妈和儿子。”
郑主叶被噎了一下:“我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一般婆婆不会这么说的。”
“妈,我知道您疼我。”
郑主叶顿了顿,想要跟儿媳妇表个决心:“郑迟要是有任何做得让你不满意的事,我都坚决地站在你这边。我帮你管他。”
“妈,都是大人了,怎么能靠管呢。”
柏嘉这一次没领情,她站起身来走了。郑主叶看她冷漠的样子,心里想着,完了,也许儿媳妇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洪柚一边擦洗着刀具,一边从二楼窗户看到郑迟把车停到绿房子对面的路边,下车整理了下衣襟和头发,跨过马路,门铃随之响起。
自新书发布会那一晚起,郑迟几乎每星期都会来一到两次绿房子。
这种安排确实冒险了一点,但柏嘉极其守时,几时来,几时回去,几乎都是掐着点。而郑迟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更别提这种慢慢向着偷情发展而去的见面。吃点东西,喝点酒,不提彼此敏感的往事,只是讲讲最近各自遇到的八卦,美其名曰为彼此的工作搜集素材。但也许某个时刻,两人中的某一方,就会发起攻击,而另一方,便成了猎物。
今日郑迟穿了件白衬衫,洪柚迎他上来时多打量了他几眼。从小他就不算是那浓眉大眼的帅哥类型,但诱人的是他的书生气息。白衬衫最衬白净肤色,下巴微翘,单眼皮来自他母亲的遗传。但同样的眼睛在郑主叶脸上,就显得刻薄,在郑迟脸上,则带一点点的茫然,笑起来像个傻子,愁起来则像个呆子。
“哇,今天吃什么?”郑迟的声线也不走那种成年男人低沉醇厚的路线,他音调略有点高,但因为从不大声说话,那腔调反而带点小男孩的青涩。显得他的每一个问句,都特别真诚。
“嗯,你去看看。”
洪柚往料理台方向努了努嘴,郑迟自动凑过去,看到一只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填馅烤鸡放在桌上,散发着炭火和坚果的香气。凉菜是加了开心果的熏肉肠,通体也用网兜扎得紧紧的,旁边还有一堆小粽子。洪柚手脚麻利地把它们缠成一串,一并丢进锅里煮。
“你没告诉我这是捆绑宴席。”
“哦,真的巧,都是被绑起来的。”洪柚笑着说。
“已经开始做粽子了?我怎么觉得端午还有两个月才到。”
“哦,有爱吃的客户要求的呗,我未雨绸缪,先试验一下。”
“你客户都是些什么人?”
“有钱人呗,”洪柚答,“你帮我尝尝。”
“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粽子。”
“做得小一点,一口一个,每个里面都要有一块蜜汁火腿。”
“听上去就不错。”
郑迟大剌剌在厨房外的会客室坐下,洪柚看了一眼,他每次都跟柏嘉选同一把沙发坐。之前柏嘉说的,就算人离开,也能闻到一段时间之前的残留气息,这让洪柚紧张了半天。每次郑迟走后,她都会用香水喷一遍。
但郑迟无疑是迟钝的,他丝毫没察觉有时候他跟自己妻子是前后脚到访绿房子。这激起了洪柚的恶作剧之心,只要她没工夫给郑迟准备食物,就用柏嘉上课的习作给他稍微加工一下,当作那天的晚餐。
柏嘉切的如蔬菜小山一般的几种丁,一半被洪柚做了罗宋汤,一半拌了个老式的土豆沙拉。这两道是洪柚闭着眼也能速速做出来的菜,当年平风镇最时髦的炸鸡店里,除了招牌的炸鸡就卖这两道配菜,母亲洪燕把这个任务交给她。是以直到现在,手依然不生,郑迟捧起来吃了几口,几乎要流泪的样子,大赞还是当年的味道。
柏嘉剥出来的那一碗蚝肉,洪柚挑了半天碎壳,打鸡蛋和面粉做了蚝仔烙。郑迟吃的时候不小心,还是被残片割到了一下嘴角,流了点血。洪柚得意暗笑,给郑迟的嘴角消了下毒。做这个行为时,她很小心,怕郑迟一下就逾越了界限,接下去不好办。但距离郑迟的呼吸太近,总觉得如同面对着一方悬崖,有人轻轻一推她就会跳下。还好郑迟手撑着料理台,忽然发现手感不适,低头一看,是大理石裂了,遂同洪柚打趣:“你做了什么,连台面都敲碎了。”
“谋杀了亲夫啊。”洪柚这样说着,松了口气,把郑迟的脑袋扳正,继续消毒。
今天吃的是柏嘉脱骨的鸡。填完馅缝完针之后,洪柚觉得还是有点不保险,进烤箱温度一高,恐怕会裂,便在柏嘉走后,自己又用线在外面捆了一把。
郑迟看她用剪刀剪开外面的线,又划开鸡肚子,里面酿的菌菇栗子饭也已被烤熟,色泽油亮诱人。洪柚把肥嫩部分送到郑迟盘子里,郑迟却一眼看到了细节:“咦,这鸡怎么有个手术结?”
“嗯?你怎么知道的?”
郑迟应该没起疑心,他用手去拨弄那个在鸡尾骨处的小线头:“我肯定知道啊,我老婆当外科医生的。”
“哦对,你说过。”洪柚一笑,“我也是打着玩的,这只鸡一开始病入膏肓了,我还试图救它,手术台上没救活,只能拿来烤着吃了。”
郑迟脸上划过一阵阴郁。
“怎么了?”
“有些事别随便拿来开玩笑。”
洪柚看着他的表情:“啊,我错了,”她懊恼地抱歉着,“这真是我错了,完全忘了之前那事。”
“没关系。”郑迟深呼吸了一下,“也不怪你,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吃饭吧。”
“我去开瓶酒。”
接下来的饭桌时光,洪柚自觉刚才那试探过分了一点,便转而配合郑迟说着他想说的事。话题回到安全地带,郑迟便滔滔不绝起来,说最近自己想写的新小说是关于“家内之罪”的,可能是全员恶人的配置,整个家庭的成员,没一个能逃得掉的,包括家政。而他对家政这一块不大熟悉,是以想请教洪柚。
洪柚听完小说的名字,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家内之罪,这不正是她想调查的真相吗?看郑迟讲的时候,倒是极其坦然。他问洪柚,高级家政之间,是不是有巨大的微信群,洪柚答同一个社区,肯定是有个巨大的群,彼此说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但做家政的人进到某个微群,肯定不是靠地区划分,而是靠人物关系划分的。
郑迟兴趣上来,问怎么讲。洪柚解释说,同一小区都是带孩子的阿姨,就会有一个专门的带娃群;同一个小区照顾老人的呢,就会有老人群;同理,还有遛狗群,专职做饭、钟点家务群什么的。郑迟不解反问,那这也是靠工种来划分,怎么是靠人物关系呢?洪柚笑说,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我给你举个例子啊,社区门口的幼儿园,里面有家长群对吧,但很多家庭呢,其实都是阿姨去接送孩子的。家长跟家长只是在群里有联系,这些阿姨,那可是天天就在校门口实际地互相打着交道,她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可比那些正牌爸妈之间的联系多多了。
郑迟这回懂了,他点头道:“明白了,每个家长群的背后,就会有一个活跃度更高的阿姨群。”
“没错。每个养老院的儿女群背后,会有一个护工群;每个宠物交流群背后,也会有一个遛狗看猫的钟点工群;更可怕的是,那些沙龙女主人,不时在家里自己搞个家宴,姐妹们聚一下什么的,其实比起她们的塑料闺蜜情,后厨那些帮她们做着杂事打着下手的阿姨,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都是暗流。”
“那你这也是言重了,我们这行,哪儿有这么可怕。”
“我好歹也是推理小说家嘛,事儿不嫌大,就嫌不够狗血,否则卖不出去啊。”
洪柚忽然一个激灵,她想起了那年大年三十,那条木船上,她那时候说什么来着,作家很穷,大都会饿死。但郑迟驳斥说,写畅销书那些也很有钱。洪柚下意识便说了句:“那是因为,他们会把身边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写出来卖钱吧。”
看来这几年,郑迟确实是这么做的。那天开新书发布会,洪柚把郑迟的书拿回去读了下,书名叫《退潮日记》,写的是小镇上的父子俩,在失去了妻子、母亲、妹妹、女儿之后如何相互怀疑,最后找到真凶的。很狗血的故事,郑迟却用最奇妙的方式掩盖过去了,洪柚想着,这可能就是文字的妙处吧。从中学开始,郑迟的文字能力便卓然超群,优美的表达可以吸引到同龄人的好感,也可以隐藏他所有的不甘和不安。至少自己当初就是这么被吸引的。
“对了,你看了我写的小说吗?”
“看了。”洪柚站起身来,又去开一瓶酒,“虽然我从来没有读书的脑子,但你这几年所有出版的小说,我都认真看了。”
“怎么样?”
“肯定是好啊。但我一个干家政的,要我评价这么高级的东西,我也说不出来啊。”
“不是说这个。”郑迟已有几分醉意,“你没发现扉页上写的都是,献给Y吗?”
“发现了。”
“怎么?不满足吗?”
“你当真吗?这个Y,代表的真的是我?”
“当然啊。”郑迟忽然失去了笑意,“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你以为我把你当年对我说的话,也当作开玩笑吗?”
确实,当年母亲逝去,洪柚收拾好行李跟着上海的亲戚离开平风镇之前,她在自己和郑迟两人的秘密基地,那个大桥洞底下的木船里,放了封信,当作最后的留言。她依然清晰地记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只能祝郑迟最后实现自己的梦想,成为真正的作家。临到末尾,她又孩子气地加了一句,如果能在打开的第一页,看到你写着,献给洪柚,那她这辈子就放心了。
“你在发布会上来就提问,Y代表谁,害我好一通解释。”郑迟低着头,很沮丧的样子,“你不觉得牵强吗?”
“确实。”
“因为那个Y就是你啊,还能是谁。”
“如果真是那样,你真的费了很大的心力了。”洪柚开玩笑般地隔着桌子伸出手,去摸摸他低垂的头,“算我错怪你了,我只是觉得,小时候说的一个要求,你也不一定要帮我实现的。”
“我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如果真的写你的名字,那就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开玩笑呢,Y就够了。”
洪柚这么说着,她还在纠结着,要不要真信。但无论相信与否,她看着依然是孩子气的郑迟,心里有扇积满灰尘木框腐朽的窗,被人强行打开了。
吃了那么多次饭,前几次也喝了酒,但都不如今天喝得多。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何况洪柚自己也已经搞不清了,这是自己寻求真相的执念的必经之路,还是自己心里对郑迟执念未消的必经之路。
郑迟的身体还像个少年,因为白净。他从小就浑身肤色浅淡,洪柚曾嘲笑过他比女孩都白。那时候郑迟恼羞成怒说,那你也比男孩黑。今天上床的时候,洪柚和郑迟的手紧紧扣在一起,她略略观察了一下,他仍然有双白嫩修长的双手,说明这几年他确实没活得太辛苦,安心做着他的文人。而自己则有双瘦骨嶙峋骨节突出的手,且肤色暗沉。面孔生得底子再好,手都会透露内心是什么样的人。郑迟只比她小两岁,却还看起来只是三十出头,与柏嘉正好匹配。自己从小就长得大手大脚,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大几岁,现在没到四十,这手却已尽显老态了。
完事后两人在床上躺着,许久没说话。郑迟率先侧脸看她,眼睛里露出小狗乞怜的表情,与刚才强势的雄性表达大相径庭。洪柚忍不住笑了,心想他要说什么蠢话。
“我心里一直给你留了个位置,你信吗?”
果然是蠢话。
“那得看你心有多大了?又能装我,又能装你老婆。”洪柚懒懒地回答。
“嗯?吃醋了?我都还没问你,这些年,你都交了哪些男朋友呢?”
可笑可笑。洪柚飞速反问:“你这些年,又交了哪些女朋友呢?”
“就我现在的老婆一个。”
洪柚忽然从床上蹦起来,抓着郑迟的手说:“走,去洗澡。”
绿房子的浴室里有个带四只铜脚的老式浴缸,之前洪柚都图方便洗旁边的淋浴,但今天有两个人,老房子狭小的淋浴房装不下,就只能放热水,两个人才都能泡上。
“怎么了?”郑迟在浴缸中惬意地问,“你的仪式感这么强?”
“只是想泡一泡,最近下雨降温,一直就很想泡个澡。”
柏嘉说的味觉敏感,洪柚一直记得很牢。她要让郑迟把身上所有携带的她的味道,洗掉了冲走了再走,不然这个特务工作,真是不好继续开展了。
自己这会儿,确实像个女特务,且也付出了女特务的代价。但她确实也分不出,这代价来自不甘还是心甘情愿。
洪柚放好毛巾,自己也进入浴缸中,两人抬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挂着一盏铜色吊灯,像是随时会坠下来一般。
“你应该是害怕吧。”
“什么?”
“其实你是害怕一个人泡澡,这地方看着随时都会发生凶杀案一样。”
“是啊,我害怕。”洪柚说,“自从小时候经历了那样的事,谁不害怕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间隙能听到节奏缓慢的滴答声,也许是哪里漏水了。洪柚心想,一会儿郑迟走了,要去找找看。
“其实我选择写作,也是为了排解那件事给我带来的阴影。”郑迟把两手垂在浴缸外,把头靠在边沿上,“知道越多别人疯狂的想法,写越多发生在别人身上古怪的、诡异的事,我就感觉自己被治愈了一点。我们所经历的事,只是诸多爱恨情仇中的一件,何况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没必要被这事扼着喉咙一辈子。”
“但我们也已经是大人了。”洪柚忽然湿淋淋地站起来。郑迟仰头看着浑身赤裸的女人,从这个角度看,洪柚特别高大。
“你干吗?”
“没什么,只是太热了,”洪柚又缩回浴缸里,“但你没有这种迷信吗?如果人这一辈子,一开始就遇上了不幸,之后他就会接连遇到。”
“这好像有几分道理。但也许不是不幸,只是古怪的事。”郑迟在热水中彻底放松了,他舒缓着自己,也想让紧绷的大脑稍微松弛一下,“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老婆和丈人在的那家医院出了医闹的事吗?”
“嗯,我那天不也正好在那里给人送东西嘛。”
“因为已经结案了,所以现在说出来也无所谓了,”郑迟调整着自己在水中的姿势,“那个被杀的女人,她之前当了一年我的情人。”
洪柚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盯着郑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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