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殳俏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二章,双食记(吴镇宇、余男、霍思燕主演),殳俏,番茄小说),接着再看更方便。
请关闭浏览器的阅读/畅读/小说模式并且关闭广告屏蔽过滤功能,避免出现内容无法显示或者段落错乱。
“哦,那你真是显年轻。”
洪柚没说话,她抬起头,这会儿的天空已无烟花,也找不到任何新年的气氛。在这一小片草地上仰头看,这么静谧的天空跟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何微抽着烟,眼角余光掠过洪柚。骨相立体、五官深邃、面部软组织却饱满丰盈。一开始她嫌这新家政长得过于漂亮,或许手脚不够勤快。后来发现洪柚干活麻利,做菜有审美,操持家务有分寸,且话不多。她现在对这个新家政很满意。
何微掐灭了烟头:“那你回去吧,走这边比较近。”
洪柚看着何微很熟这家医院的里里外外,想起走之前柏霖的忧虑:
“双清潭医院?不会是我姐出什么事了吧?”
“哦,你爸和你姐,都是这个医院的?”
“我妈具体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但我觉得不会吧,不然她就不是这个语气了。”
“那你太不了解我妈了,”柏霖说,“我们家除了我和我爸,其他两个都是无脸人。”
“什么意思?”
“天塌下来她们也不会有一点反应的。”
洪柚根据何微指的路朝外走,但不知为何,她好像迷路了。这医院太大了,她本来以为一发生凶案,整个医院都会被封死。但至今她也没见到一条警戒线,这说明发生凶案的地方可能在这栋大楼的另一侧。
洪柚慢慢地走着,走廊上有些人在议论今晚发生的事,关于凶嫌的,关于受害人的。走了一会儿,洪柚便大致了解了案件的基本情况。
凶嫌是这里病人的家属。受害人是这里的神经外科医生。凶嫌的孩子曾接受过受害人做的手术,但手术没成功,孩子在手术台上就过世了。而如今,受害人也在手术台上过世了。
洪柚发现这医院似乎一个走不出的迷宫,她好像在原地兜圈子,因为走来走去,听到的故事都差不多。
母亲又出现了,她真是阴魂不散。
“你怎么走不出去?”母亲近身责问。
“你别跟着我,我就走出去了。”洪柚不耐烦地叨咕着。
“作孽啊,大年三十。”母亲摇头叹息,“跟我一样,大年三十。”
“你胡说什么呢。”
洪柚加快了脚步,前方有个绿色门的电梯,她按下键,走进了那个狭小的方块间。她想赶快摆脱那个多年的,始终跟在她身后的阴影。但母亲不依不饶地跟了进来。
“你别进来!”
洪柚又如魇着了一般,二十年前那一天的画面,又在她脑中重新排列组合起来。
还是那个桥洞,刚刚还开心聊天的男孩和女孩似乎发生了争执。
“我不是那个意思!”女孩看上去面红耳赤,那是儿时的洪柚。
男孩直接把女孩给的东西扔在船板上,三步两步蹿上了岸。
洪柚在摇摇晃晃的木船上站起来,她并不是站得很稳:“你回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孩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洪柚,掉头跑了起来。
洪柚察觉到他回头的一瞬间,似乎流出了眼泪,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用尽力气叫了一声:“新年快乐!”
但祝福并不能改变任何,男孩依然看上去又气又难过,仿佛没有听到洪柚的挽回一般。他在崎岖的小道上拼命地跑着,头顶上的天空中爆出大朵的烟花。
洪柚一个人慢慢走回镇子,平风中学门口有栋两层小楼,一层是锁着门的炸鸡店,挂着“春节休息”的牌子。洪柚打开一扇小门,里面是院子,她从院子里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
母亲洪燕在看电视,桌上放着饭菜,一脸紧绷的表情:“回来了。”
“嗯。”
“这么久?”
“见了好几个同学。”洪柚脱掉外套,“陈家桥还没回来?”
“你也不回来,他也不回来,就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你们,”洪燕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也是没办法吧。那边的年夜饭,他得吃一会儿呢。”
洪柚听着母亲的语气,知道她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个人待得有点太久了。洪柚看了眼母亲,心里觉得有点悲凉。今天不做生意不见人,母亲为了等那个男人回来吃饭,还是化了妆,鲜红的嘴唇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点突兀。
“他一会儿还来吗?”
“不来了,”母亲有点负气地站起身来,“就当作他不回来了吧,我们两个人吃。”
“好。”
“你又在外面晃什么呢?”
“我说了,除了郑迟,还见了好几个别的同学,问几道寒假作业。”
“撒谎。”洪燕看都不看她一眼。洪柚等着她再说点什么,心里做好了回击的准备。但母亲欲言又止:“算了,大过年的,不说你了。”
母女俩默默地坐下吃饭,这一桌菜过于丰盛,对两个人来说有点多了。
“先吃。”
“晓得。”
这一句“晓得”之后,紧接着就响起了捶门的声音,夹杂着刚才那个男孩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似乎是在嘶吼什么。
“我去。”洪柚果断放下筷子,洪燕跟着她就下了楼。
男孩用尽最大力气敲着一楼炸鸡店的门,洪柚和母亲合力抬起卷帘,男孩差点摔个趔趄。
“陈家桥被砍了!”他后退了几步,咽了口唾沫,又重复了一遍,“陈家桥被砍了!”
洪燕表情骤变,似乎要昏厥过去一般,她瞬间瘫软,洪柚奋力将她支撑住。
“郑迟,你说是谁砍的?”洪柚的眼睛死死盯着叫郑迟的男孩。
洪燕努力站起来,抓着洪柚的手,也抓着郑迟:“我们过去!现在过去!”
“妈你疯了吗?我们得先报警。”
洪燕的表情,像是根本听不到女儿在说什么:“现在就过去!”
洪柚扶着精神崩溃的洪燕,郑迟在前面带路。烟花已经变得稀稀拉拉,但仍一朵接一朵地在天空中爆裂着。三个人跌跌撞撞地在黑夜里奔跑着。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五楼。洪柚这才发现自己没按任何楼层,电梯是随机停靠。
也罢,能摆脱身后的幽灵就行。她匆匆出了电梯,回头看母亲仿佛发呆一般,仍站在小绿空间里,电梯里的灯照射着她的脸,显得有点苍白。
“不能再管你了。”洪柚喃喃自语,抬头却看到二十年前的县医院,灯火通明的走廊,几个医护身上沾了鲜血,一起奋力抬着担架向着手术室奔跑。后面尾随的是小郑迟,他泪流满面。
“救救我爸爸!”
洪柚皱着眉,看着担架上的人,已无一丝生气。
“别救了,他救不活的。”她心里默默说。
小男孩仍哭喊着:“救救我爸爸!”
手术室到了,有护士拉开男孩,他眼睁睁看着担架上的人被送了进去。大门在他面前关拢,拼出门上的两个画着圆圈的“静”字。
他早就死了,有什么可救的。洪柚心里说。她看着他一屁股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对面的长椅上早已坐了个人,同样低头坐着。小男孩抬头看他的时候,那人也恰好抬头看着小男孩。
“郑迟?”洪柚回过神来,看了下四周。
不知为何,她走到了真正的案发现场。不远处拉着黄色的警戒线,有好几个警察站着。警戒线内是被血泼洒的白色问讯台,顶上挂着“急诊”两字的灯箱,连灯箱上也沾到了血。
这一切是真的吗?一定是自己糊涂了。洪柚定了定神,又把周围的所有都看了一遍,尤其是那个坐在走廊长凳上的人。
没错。从少年到中年,五官会微微扩张变化,表情却不会有任何进化。
洪柚在记忆里搜索着最后一次见到郑迟。电光石火之间,她跳过了些什么,迅速又捕捉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她扶着自己的母亲,目送陈家桥被抬上救护车,郑迟和他母亲郑主叶随即也跳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犹如她对他说着“新年快乐”,其实是想要他回头留下来一般,她觉得应该对他说点什么。
围观群众乌泱乌泱地围上来,有人用手指着洪燕,口沫横飞。
洪柚鼻子一酸,她对着救护车大幅度挥手,但这明明是她想说给自己听的话:“坚强点!郑迟!坚强点!”洪柚的声音被各种嘈杂声淹没了,警车和救护车同时绝尘而去。
“唉,郑迟。”
洪柚看着走廊上的男人,他专注着失魂落魄,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故人。
郑主叶一个人在收拾年夜饭过后的狼藉。
家里没人,她有条不紊地开始洗锅子洗碗。看了桌子上剩的大半菜,她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一堆之前收藏了又洗干净的打包盒,把所有剩余的食物仔仔细细装好。
干完所有活,郑主叶默默去下了个面,盛出来两碗。给自己的一碗是普通的阳春面,另外一碗上,她又卧了个荷包蛋。郑主叶对着荷包蛋面,不声不响地吃着自己的生日面。
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之前的每一年,她吃面的表情和心态都有所不同。
今年是儿子结婚的第五年,虽还没能抱上孙子,但她已然忘记了那一个早就被算命先生告知有血光之灾的大年三十。那一年的那两碗面,最后是怎么倒掉的?
面肯定没来得及吃,然后又溅上血了,最后警察来了,处理了现场,但最后谁拿走了面,洗了碗,她的记忆早已模糊了。
一度她觉得,没有人的命比她更苦。但这几年,郑主叶又慢慢觉得,自己仍然可以做一个普通、无趣,但生活得太太平平的女人。
郑主叶呼哧呼哧吃完面,洗了最后的两个碗,把一切归置好之后,关了客厅的灯,回到自己位于半地下的小房间。虽然位置尴尬,面积狭小,但终归也是自己的房间,且隔壁就是储藏室,她的宝贝食材都放在那里,拿起来也方便。
郑主叶在自己狭小的房间里开了灯和电视,戴上老花镜,拿出她的菜谱本子,在上面记录。电视机是柏嘉给买的,是郑主叶要求的最小尺寸,能听个响就行。春晚像是背景音乐一般播放着,一阵又一阵传出的是不同人的笑声。过了一会儿,电视上的主持人开始提醒大家快要零时了,即将迎来新春。郑主叶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准备给儿子、儿媳妇和亲家公发拜年微信。
但手机上已然有了一条新消息,是柏嘉发来的。
“妈,生日快乐。”
郑主叶感动得不能自已,过了一会儿,儿子的消息也到了,但总是晚了一些。
“妈生日快乐。”
郑主叶反复看着两条微信,用手抹着眼泪,用衣袖不断擦着屏幕。
柏嘉站在天台上抽烟。这习惯是母亲让她耳濡目染的,父亲曾提醒过她几次,自己是当医生的,烟瘾不宜太大。
“法医能抽烟,医生就不能抽烟?”
“法医和医生其实不太一样。”
“哦,怪不得你们离婚。”
柏嘉虽然喜欢怼父亲几句,但也尝试着戒了几次,无奈都没成功,只能每次手术结束后躲到天台上抽。
天色暗蓝,柏嘉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一会儿,麻醉医生许航上来了。
“你来得正好。”
“是吗?”许航默契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不够了吧。”
柏嘉顺势接过,又拿出一根,许航帮她点上。
“我看见你先生在下面等着。”
“没事,让他等着吧。”
“他应该也挺担心你的,”许航自己也点上了一根,“我可以理解这种感受,今天看到你……”
“你理解什么?”柏嘉忽然笑了,“你也和他一样,跟孟杨有一腿?”
许航怔住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柏嘉用手帮自己年轻的搭档整理了下衬衫领子,“你应该也早知道了吧,他们的事。”
许航躲开了她的手,扭过脸去:“知道。”他没看裘柏嘉的脸,而是朝着将要亮起的天空吐了口烟。柏嘉微笑看着他,浅白的烟雾中,许航的脸越发稚气,与手中的烟不匹配,与这肮脏的话题也不匹配。
柏嘉看许航有点紧张,想着要转移话题,跟他说点别的。毕竟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同事,还是自己曾经带过的实习医生,自己能轻易让他紧张,这习惯养成了不好改。但挥之不去的,仍是孟杨的脸:高兴的脸、阴郁的脸、甜美的脸、嫉妒的脸、不服输的脸、呻吟的脸、活着的脸、死去的脸。
(/49675/49675427/2784941.html)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