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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大风大雨,今日可算稍稍放晴了些,日头透过堆叠的积云透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到滚滚浔阳江上,折射出渺若云烟的虹光。
“宣抚使大人可说了为何叫我赶紧回衙?”洪柏望了望天,一道长长的白色光晕贯穿了云翳之中那轮影影绰绰的光球,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厚厚的云层已从四方涌来,把天遮得严严实实的,除了太阳在云边镶的金光,什么也看不见了。
“宣抚使大人没说,只说有个人让您回去一起审”,前来报信的是个新兵瓜子,挠了挠头,半天才又想起来一句,“……是个很漂亮的娘们,将军,听说是这城里很有名的婊子,好像姓薛?说是那位于三爷的相好。”
啧,真要命,太阳穴突突地跳,洪柏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看着天,叠嶂层峦的云海铺天盖地地压下来,看起来颇有几分恐怖。洪柏从军十来年,砍人砍得天昏地暗才砍出来个校尉,望着这连绵不绝的灰蓝色云层,心里竟也有些发怵——
这云长得实在奇怪,每一朵都让他想起军中宴饮宰牛时割下来的牛乳房,它们成群结队地涌现,越压越低,偶尔有或明或暗或深或浅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过来,越发添了几分诡异的美。
“这云少见呐”,年老干瘦的守津吏看着天摇头,愁眉苦脸的,“这天气好不了,天老爷,再这么大风大雨的,怕要不好哦……将军,得让府衙那边多派人手巡查江堤,往年于大人……”
洪柏横了他一眼,老迈的守津吏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了,洪柏懒得跟个没见识的老朽多话,转身吩咐几个皂甲军:
“老子回城一趟,你们都给老子警醒一点,各个渡口都给老子把住了,若叫跑了一条船,老子砍了你们的脑袋丢下去喂鱼!”
这些日子,浔阳城风声鹤唳,家家户户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昆吾卫上门搜查,昆吾卫嚣张惯了,管你是谁,进门都是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砸,不到几天就怨声载道,大抵是想避风头,洪柏一路行走,只觉得比前几次来浔阳城见到的情形实在是冷清了不少。
很多店铺都闭了店,只在门上插了艾草菖蒲,路边寥寥几家小摊,有卖彩色丝线扎缚的百索粽子的,有卖艾草扎的艾人艾虎的,独轮小车上摆着雄黄酒和菖蒲酒,那小贩正拉长了调子吆喝,见洪柏走过来立刻咽了声儿,哈腰点头地假笑。
还有两天就是端阳节了,洪柏摸出了几个铜钱丢给小贩,让随行的皂甲军兵士抱了两瓮酒。这个端阳不能安生过,回头还是请兄弟们喝两杯罢。
府衙门口围着一圈人,见洪柏过来,不敢靠过来,只是讨好地笑着:“将军,将军,我们当家的与于家三爷不相熟,不相熟,就是一起喝过两回酒……”
“将军,老爷,求您开恩,我爹就是爱吹牛了些,他说他跟于太守少年同窗,其实就是三十多年前在塾里一起念了不到俩月书……”
洪柏看都懒得看一眼,昆吾卫抓的人,关自己屁事,各自自求多福得了。他厌烦地扬手,就有几个皂甲军轰人,声音嘶哑的老太婆子摔在地上还在嚎:
“将军,将军开恩呐,我儿在那武馆就是个看门的,于三爷犯事不与我儿相干呐……”
门房里几位衙役懒懒散散的,围在一处喝小酒吃小菜,见洪柏进来都纷纷起身,一个捕快笑嘻嘻斟了一杯酒递过来:“将军,来一杯?宣抚使大人刚派了人去催您呢,您没遇见?”
洪柏一听“宣抚使”三个字就皱眉,只把酒接过来仰头干了。他能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一个是砍人砍得好,另一个是他话少,衙役们千让万让,洪柏也没动筷子,喝了两杯酒,抬起眼皮凉凉掠过眼前的每个人,目光停留在一个伙计打扮的少年身上:“待月楼的人?”
那少年伶俐大方地唱了个大喏,笑起来就露出齐齐整整八颗白牙:“将军好记性,竟还记得小人?小人贱名阿吉,有幸招呼过将军,当时咱们家薛娘子也在呢,这可不是巧了。”
这龟奴倒是应答得体,洪柏也不应一声,扫了扫桌上那几碟好菜,桌下放着一只竹编食盒,再看看几个衙役吃得油晃晃的唇,心下了然,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洪柏懒得点破,只是冷冷瞥了阿吉一眼:
“府衙岂是你这下贱龟奴晃悠的地儿?”
阿吉的腰便自然地折了下去,头压得几乎比膝盖还低,脸上笑意不减,口气越发诚挚:
“将军息怒,小人岂敢玷污府衙,实是咱家薛娘子来府衙回话,小人的主家恐她回去不便利,特遣小人在门外候着”,他一五一十说来,又冲着几位衙役拱了拱手,“几位爷可怜小的一早就来了,故此容小的进来歇一会儿。小的这便出去,这便出去。”
阿吉刚说完,那一班滑头衙役里打头的乖滑老虞候就打圆场:“将军息怒些儿,这小子虽是个龟奴,倒也心诚孝顺,城门刚开他就等着了。既是您老人家发话——”,他冲阿吉努嘴,“那小子,快出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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