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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象剑宗的祖山名为朱景,土石山色鲜红,早晚常有赤霞如临水之蛟盘山望海,其余连绵诸峰,耸立如亭亭绿竹,山顶涌现出三十六般云气,幻化出不同的蜃楼异象,座座仙气缥缈的宫阙阁楼,不分昼夜汲取水运。海水拍崖,激起波涛碎如飞雪,好个云水群玉山,万象做宾客,乾坤日夜浮,还作故乡声。

陈平安快步走到刘蜕一行人跟前,拱手笑道:“全椒山一别,又见面了。”

刘蜕他们纷纷还礼,称呼隐官,山主,陈剑仙,都有。

许多陌生面孔,便也收起玩味打量的视线、或是对刘蜕他们干脆视而不见的疏淡态度,随着陈平安一起面朝这几位访客,至于客套寒暄就算了,交情没好到那个份上。

齐廷济并没有跟刘蜕刻意隐瞒这拨私剑的存在,但是双方真正见面,还是第一回。刘蜕上次来龙象剑宗参加宗门庆典的时候,高爽、竹素他们尚未来到浩然天下,之后他们就待在悬弓福地,连吴曼妍他们都是前不久沾那老舟子的光,才得以瞧见这些剑仙的真容。

刘蜕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用上心声言语,大大方方说道:“碧霄山能够确定归属,天谣乡悬了大几千年的心,终于与这座祖山一起落袋为安了,恩同再造,欠陈隐官人情的,不止是我刘蜕,还有开山鼻祖和历代祖师,是我们整座天谣乡的道统香火。”

“从今往后,只要我刘蜕一天还是宗主,那么天谣乡和流霞洲下宗,总计两千七百余谱牒修士,但凭驱策,绝无二话,只要不是造文庙的反,保管陈隐官指哪打哪。”

“这些言语看似虚头巴脑的空话,但是在刘蜕这边,半点不虚,齐宗主可以帮忙作证担保。”

齐廷济笑着点点头,“陈宗主,客卿齐廷济可以替刘蜕当一回保人。在西边三洲,有个说法广为流传,刘蜕说的话,是可以直接当银票用的。”

陈平安笑道:“晚辈哪敢随便调遣天谣乡,真有事相求,总要商量着来。”

刘蜕心中小有疑惑,什么宗主客卿的?齐廷济何时当上落魄山的客卿了?

聂翠娥被刘蜕的言语吓了一跳。什么叫除了造反,啥都没问题?将那作为天谣乡祖山碧霄山落袋为安,又是什么怪异说法?

荆蒿知晓碧霄山的老黄历,却故意没有跟聂翠娥、高耕泄露天机,这等秘密,知道不如懵懂。例如青宫山同样只是租借,除了两代山主之间的口口相授,便绝无第三人知晓的可能。

刘蜕之所以觉得不适,是因为他很清楚当下观景台站着的那几位,宁姚,齐廷济,陆芝,是怎么个山巅。何况还要再加上那个方才身在陆地、朝海面递出两剑之人,以及他身边的那位貂帽少女,一看也是道行极高的强势剑仙。

刘蜕对于行事风格之上的“同道”,神识是极为敏锐的。名字古怪的貂帽少女,她那眼神,气态,尤其是说话语调的细微口气,历历分明,刘蜕心中有数,她绝对是这一行剑仙当中,出手最狠的一个,剑术至少跟齐廷济是一个路数的。

刘蜕年少因缘际会之下时学得一门上古相术,便是听音辨人。

这“谢狗”,绝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山巅修士一语,往往说得笼统,同样是山巅,其实也分出三六九等,只说强飞升弱飞升,一字之差,不可以道里计。

他瞧不起天隅洞天的新飞升蜀南鸢,想来陆芝这类顶着个“纯粹剑修”头衔的飞升,便瞧得起他天谣乡刘蜕了不成?

聂翠娥倍感别扭,她比刘蜕显得更加格格不入。被无形气势所压胜,道心凝滞,除了境界不够之外,更多还是因为她并非剑修的缘故,而此刻此地,剑修实在太多。

她好歹也是个自年幼登山起,便将“天才”听得耳朵起茧子的年轻玉璞,还是荆蒿这等老飞升、一洲道主的高徒,来到龙象剑宗的祖师堂门外广场,聂翠娥连开口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所幸终于见到刘蜕这等枭雄人物也会“吃瘪”,她大感意外的同时,心情更觉舒畅,满脑子都是一句话,你刘蜕横竖也有今天?

反而是华清恭在内三位剑修,哪怕境界不高,反而隐约有一种道法相契之意,除了略微拘谨几分,没有太多的不自知,毕竟他们在全椒山曾与宋聘那拨剑仙并肩作战。

三位剑修,再次见到年轻隐官和宁剑仙,都有几分微妙的新鲜感受,觉得宁姚道力更为深厚,陈平安好像更加随意几分?

至于青宫山聂翠娥此行,她也全非陪着好友华清恭游山玩水,或是去天谣乡的碧霄山碰运气,而是上次全椒山,师尊便给她下了一道法旨,大意是让她与华清恭结伴游历,再看看有无机会,一起去趟宝瓶洲拜会落魄山,你师弟高耕在那边结识了几位朋友,颇为不俗。到了那边,切记惜字如金,少说话,要格外留心一位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若是你们有缘在山中某地见面,便邀请他来我们青宫山做客,就说是青宫山那位荆老哥盛情相邀,想念早酒已久。此外不可有任何画蛇添足的举措,尤其不可小觑怠慢了这位景清道友……

总之师尊言语隐晦,说得古怪且弯绕,很不像师尊平时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双方相约早酒?又是什么山上的暗语、门道?事出无常必有妖,聂翠娥哪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害得她这一路思来想去,反复琢磨,得出个结论,到了落魄山,不对,是在那宝瓶洲登岸,自己只管秉持一个“敬”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处处与人为善,想来总是不错。

刘蜕有些难为情,便以心声说道:“就算砸锅卖铁,近十年内,天谣乡也要凑出件仙兵品秩的宝物,补上隐官的开山贺礼。”

流霞舟之所以如此缓慢,就在于刘蜕一直在抽空忙碌此事,以秘法联系各洲相熟的道友,看看有无门路购买一件仙兵,甚至做好了租赁出一部分白瓷洞天的准备。刘蜕本想着若是能够在途中敲定一件仙兵,到了落魄山,也稍微硬气几分。

可惜如今各洲山巅的仙人,人人欲想飞升。

谁不是在争先恐后,力求证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若能多一件与性命相契的仙兵,最好,是将其大炼为本命物,或者退而求其次,炼为道场基础,就可以多出两三成证道把握。所以如今确实不是入手仙兵的好时机,本就稀罕,再者溢价太多了。

其实落宝滩那边犹有二三异宝,品秩当是远古仙兵无疑,它们依旧是无主之物,只是刘蜕哪敢如此作为,怕就怕天谣乡刚开始着手挖宝,碧霄洞主就已经传下一道法旨,申饬天谣乡,追责起刘蜕。

贫道才送你一座碧霄山和落宝滩,天谣乡便开始当败家子,喜欢慷他人之慨?既然是这般守山护滩的,刘蜕,带上你们所有祖师堂挂像、神主,来观道观一叙……

陈平安对于刘蜕要赠送仙兵一事,没有明确说收还是不收,只是说了句客气话,“太客气了。”

刘蜕闻弦知雅意,心中了然,便知道别管客气不客气,唯有一句礼多人不怪,才是至理。

此刻购买仙兵,确实比较头疼,可犯愁是一时的,护身符是动辄几千年的,刘蜕拎得清。

你青宫太保荆老儿,有那道号“青帝”的陈清流当靠山,如今刘蜕和天谣乡,不也有?

之所以对话内容没有心声言语,就是刘蜕故意说给有心人听的,比如身边的聂翠娥,华清恭。

陈平安指了指身边的小陌,“不敢贪功,真正帮助天谣乡在老观主那边美言几句的人,是我们小陌,他与老观主是关系莫逆的多年道友,真要换成我去观道观,别说帮上什么忙,估计只会帮倒忙,吃闭门羹都算好的了。”

刘蜕心中大惊,与碧霄洞主是道友?还是他娘的“关系莫逆”?

先前人间,起于海上,跨越天下,一条剑光无限意,递剑之人,不是宁姚?而是这个彬彬有礼的“青年”剑修?

小陌神色如常,以心声说道:“先前我奉公子命,单独造访明月皓彩,道观酒桌上,碧霄道友明说了,他也算是借助天谣乡之手,对三洲之地,进行财、法两布施。当年他故意遗留在落宝滩的宝物,天谣乡能够不贪,任由外乡修士结缘带出去,大大小小的百余道脉,就此在三洲版图上边开枝散叶,繁衍生息,殊为不易,天谣乡历代祖师,已经证明道心勘用。所以赠送一山一滩给天谣乡,属于礼尚往来,你刘蜕不必心虚,只管收下便是。话说回来,如果天谣乡这些年做岔了,晚节不保,碧霄道友便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刘蜕,要不要听听看?”

刘蜕宛如老观主已经亲临此地,赶忙正衣襟,掐诀行礼,神色肃穆,硬着头皮说道:“晚辈愿听碧霄洞主教诲。”

他倒是不想听,能不听吗?也好,就当是验证自己猜测准不准?

“也不算什么教诲。”

小陌代为传话一句,“‘就让天谣乡新旧两任宗主都来道观门口聊几句。’”

刘蜕悚然无言。

齐廷济直到这一刻,才笑着与他们解释道:“刚刚祖师堂议事,我已经卸任宗主,只保留客卿身份,由陈平安补缺担任宗主,邵云岩是副宗主,其余职务,也有些变动。具体情况,我就不多说了,华清恭已经是龙象剑宗的记名客卿,晏后道和田仙更是青萍剑宗的供奉,都是自己人。”

刘蜕他们大感意外,又开始道贺。

齐廷济说道:“如果不是你们刚好路过,我们已经动身赶往大骊京城,参加陈宗主的一场庆典,芒种这天,陈宗主就会正式担任大骊国师。”

饶是刘蜕都都麻木了,一行人再次道贺,必须道贺。

陈平安转头望向邵云岩、高爽他们,笑问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华客卿境界够高,与我们龙象剑宗也投缘,邵宗主,高掌律,竹财神,你们几位意下如何?不如?”

高爽没有任何想法,直到现在还在想着如何说服黄陵更换身份,倒是邵云岩跟竹素心声交流几句,都觉得毫无问题,于是华清恭摇身一变,就从客卿变成了供奉。

华清恭本来是想在龙象剑宗讨要个客卿就知足,还有这等好事?

晏后道和田仙这双地仙道侣,这趟出门,本就是去青萍剑宗谱牒录名,当那记名供奉去的。整座芮城龙王堂,尤其是洪祖师所在的繁峙公主庙一脉,得知此事过后,都鼎力支持,还让晏后道促成一事,务必邀请年轻隐官做客芮城和繁峙公主庙。

谢狗对田仙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好,遇到事情半点不怂,想那王甲,当时整个扶摇洲都以为他是个飞升境?田仙不过是个金丹,就敢当面挑衅,等她将来跻身了上五境,还不得砍个飞升境?对脾气,有眼缘,必须找个机会,教她一两手剑术。

晏后道试探性说明情况,陈平安点头笑道:“没问题,我早有打算游历浩然诸洲一趟,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访,但是具体时期暂时未定。”

晏后道如释重负,笑道:“陈先生早到芮城,我们就可以早点完成堂主、洪祖师交待下来的任务,晚到,我们就可以多见几次常年闭关、不轻易现世的祖师爷们,反正都是好事。”

小陌会心一笑,这番话说得很见功力。

不过谢狗的关注点,除了“小姑娘”田仙,更多还是聂翠娥身上,亏得她是少女容貌,聂翠娥察觉到谢狗的视线,也只当貂帽少女是好奇某些山上说法之类的,并没有多想。

谢狗越看她越觉得天地造化,也有几分偏心呐。谢狗惊叹不已,哇,聂翠娥这娘们长得真好看,她站那儿,就跟一幅立轴仕女图似的,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大饱眼福。

聂翠娥确实是天生的尤物,以至于她出门都需要施展两层障眼法,刻意减少姿色。

跟聂翠娥齐名的宋聘,当然也漂亮,不过这位女子剑仙神色冷清,眉眼疏离,背着那把佩剑“扶摇”,拒人以千里之外,宋聘便有些吃亏,不如聂翠娥这般丰腴诱人、牵动心神了。聂翠娥若是从自己这边学去那门蛊惑人心的远古神通,还了得?

如果自己传道,被她侥幸学成了,只需往人堆里一站,试想聂翠娥都不用运转任何神通术法,便可以悄然炼化他人之眼神心神,悉数转为自身大道资粮,道力可不就是嗖嗖嗖往上涨,教还是不教?

毕竟不是传授剑术那么简单,涉及到了一条远古道统的香火传承,谢狗还是要慎重几分的。

先前聂翠娥在流霞舟上边,缩手在袖,五指偷捏一道青宫山秘传法诀,想要试探一下那道琉璃镜面的坚韧程度,法诀所凝灵气化形为一尾晶莹剔透的幽绿灵蛇,倏忽窜入水中,在碧波中壮大身躯,粗如水桶的灵蛇速度快若闪电,轻轻一磕头似的,悄无声息撞在那海底剑气镜面之上,瞬间漾起圈圈涟漪,层层扩散开去,光彩绚烂,宛如一幅壁画,灵蛇只是这么一磕,甫一相触,便遭了那边剑气的反噬,灵气碧蛇砰然碎裂,镜面纤毫未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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