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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我也会剑开天幕(三)
铜绿湖上,停有一只翠绿竹筏,三郎庙少年袁宣依旧在垂钓,这次没有外人,也就更加闲适随意,女子武夫扈从,与那位金丹剑修老人,都各自持有一杆鱼竿。
少年刚返回这边没多久,而且有些失落,那个据说在鬼蜮谷已经闯下偌大名头的年轻游侠,没来。
袁宣瞥了眼始终没半点动静的湖面,转头问道:“樊姐姐,刘爷爷,不是说那人是纯粹武夫吗,为何青庐镇那边,人人都说他是一位境界难测的剑修,只是各自猜测有无跻身金丹境界,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吓人元婴剑仙?”
姓樊的女子脸色尴尬,“应该是一位武夫才对的。”
老人要更加见多识广,笑道:“小樊与青庐镇修士的猜测,其实都未必是错了。世间有些怪人,确实既是练气士,又是纯粹武夫。只不过这类天之骄子,越到后来,就越是后继乏力。比如武夫一途,已经跻身了远游境,或是修道一途,终于跻身了元婴,这就会有天大的麻烦,除非是以大毅力和大魄力舍,果断弃了其中一条道路,不然极难真正登顶,只会自己与自己打架一般,两条路都走到了无路可走的断头处。”
袁宣咋舌道:“若真是传说中只差山巅境一步的远游境武夫,又能够拥有元婴修士的术法神通,岂不是要打遍一洲无敌手?”
“无敌手?还差的远呢。”
老人笑着摇头道:“寻常的玉璞境神仙,只要不是剑修,对上这种凤毛麟角的怪胎,确实要头疼不已,可换成剑仙,或是仙人境修士,拿捏起来,一样游刃有余。”
袁宣的想法十分羚羊挂角,直接跳往别处的十万八千里之外了,笑问道:“刘爷爷,你是剑修,那说说看,为何世间修士的兵器万万千,唯独你们用剑的,这般厉害万分、还被誉为杀力第一呢?刘爷爷,你可别随便糊弄我,我可是晓得的,剑修最吃钱,以及先天剑胚是咱们练气士里边的万中无一,这两个原因,才不是全部的缘由。”
老人哈哈笑道:“这就是一本很老很老的老黄历喽。”
老人不再说话,抬手指了指头顶高处。
袁宣瞅了瞅,点点头,最喜欢刨根问底的三郎庙少年,这次竟是不再询问什么,开始安安静静钓鱼。
可袁宣还是有些心痒,犹豫了一下,便向老人伸出三根手指。
老人摇摇头,再次伸手,指了指更高处。
袁宣收起两根手指,只剩下一根。
老人笑了笑,仍是摇头。
袁宣终于开始安心钓鱼了。
反而是比少年岁数更长的女子武夫,一头浆糊,迷惑不解,不明白这一老一少在打什么哑语。
半个时辰后,依旧毫无鱼获。
袁宣抛了一把饵料丢入湖水,水有水脉,看似湖面平静,实则底下大有讲究,少年可不是随手乱抛的,他随口问道:“听说黑河那边的老鼋,饲养了一对最少活了一千五百载的金色蠃鱼,刘爷爷,我若是与杜叔叔说一声,咱们能不能杀过去,与那头老鼋花钱买来啊?”
老人耐心解释道:“除非是将其打杀了,否则此等灵物,买是注定买不到手的。可是老鼋能够这鬼蜮谷活这么久,想要成功打杀,极不容易,除非是竺宗主亲自出手,不然往那老龙窟深处一躲,再难寻见了,哪怕你杜叔叔也要无可奈何。”
袁宣哀叹一声,“打杀就算了,我做得到也不做,天生万物自有其理,修行之人,本就是逆流而行,再造杀孽,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真不知道那些兵家修士,为何能够杀人不眨眼,还可以不沾因果业障。”
老人笑道:“只要是能够成为一教一家一宗的,自然各有其大道根祇,在这方天地间立得定,站得稳。”
袁宣挠挠头,苦兮兮道:“刘爷爷,咱仨的鱼漂儿,倒是比那门神还要立得定,一个个比一个稳当。”
老人哈哈大笑。
女子也跟着笑出声。
青庐镇北边的客栈,杜文思站在门口。
那位出身于铜臭城却在这边长大的女子,与这位披麻宗金丹修士并不陌生,杜文思就是出了名的君子风范,所以负责客栈大门的女子并不拘谨,见杜文思在门口站了许久,便好奇问道:“杜仙师,是等人吗?”
杜文思摇头笑道:“里边闷,出来透口气。”
女子无言以对,很快便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杜仙师也是这般,一个人站在门口发呆来着。
前些年,有一位境界极高的年轻女冠,行事跋扈,竟是不从牌坊楼那边进入鬼蜮谷,而是直接一剑劈开了天幕,现身之后,结果又掉头走了,然后又两次劈开那传说中坚不可摧的天地屏障,最后一次,刚好是在青庐镇不远处,那位女冠这才收手,落在了青庐镇上,然后住进了这座客栈,正好是杜仙师待客,后连竺宗主都来了。
她这几次擅闯鬼蜮谷,都引来了几位英灵的前去截杀。
最后一次,更是被宗主劈出了一刀,只不过给那女冠硬生生接下了。
而且宗主竺泉也只是象征性示威而已,并未倾力。
一番言语后,竺泉便径直返回茅屋,任由那位女冠入境,算是过了披麻宗这一关。
那外乡女冠在客栈只待了一天,离开的时候,依旧是一剑破开天幕,十分蛮横无理。
不过比来的时候稍稍含蓄一些,先是御剑去了北边一座城池上空,这才破开天地禁制逍遥离去。
然后杜仙师就站在门口这边,也站了很久,自己问他,还是先前的答案,里边闷,透口气。
杜仙师真是那君子,说谎都不会。
后来听客栈里边的神仙客人说,那外乡游历至此的女冠,是一位来自桐叶洲的女修,在砥砺山那边与一个名叫刘景龙的修道天才,那是一位天才中的天才,便是她这个看门的小散修,都听说过刘景龙的鼎鼎大名,他与那别洲女冠,双方在那座砥砺山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一位姿色平平的佩刀女子从街上缓缓走来。
看门女修赶紧屏气凝神,等到那人走近客栈,颤声喊了一声宗主。
佩刀女子笑着点头回礼。
然后喊了杜文思,说是一起走走。
杜文思与宗主竺泉并肩而行。
竺泉笑着调侃道:“行啦,那黄庭是说过她南归之时,会再来一趟青庐镇,可是她来不来,什么时候来,是你等在大门口,就能等来的?”
杜文思脸色微红。
竺泉继续道:“听说那个大闹一场的年轻剑仙,已经进了小镇住下了?”
杜文思点头道:“刚从铜臭城那边回来,就住在咱们南边的客栈里。”
竺泉笑道:“这家伙十分有趣的,骑鹿神女首次离开画卷,是奔着他去的,不知为何,没成。不知道是谁没瞧上眼谁,反正最后骑鹿神女跟了那位北俱芦洲历史上最年轻的宗主,这个小娘们,竟然抢了我的名头,如果不是在这鬼蜮谷,而是在别处遇到了她,我是一定要与她切磋一番的。若是我赢了,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如果我输了,无需她放出消息,我自个儿就昭告天下,为她扬名。”
杜文思会心一笑。
这便是自家宗主的脾气了。
竺泉突然说道:“宝镜山彻底毁了,那一场架打得动静不小,只不过我没脸皮偷看,便没能知道具体过程,那年轻人,应该如你所说,就是那个名次垫底的杨人屠,看样子,好像已经得了宝镜山的机缘。不管怎么说,既然没在鬼蜮谷四处惹事,也就由着他得宝而归了。不过剥落山积霄山那块地盘,就因为这个进入小镇的年轻人,加上一个不知来历的书生,两人联手,给他们掀了个底朝天,乖乖,本事不小,谋划更高,将所有妖物玩弄于鼓掌之中,到头来你猜怎么着?”
杜文思苦笑道:“宗主,这我哪能猜得到。”
竺泉无奈道:“你这性子,忒无趣,难怪如今还是条光棍,真不是我说你,再遇上了那个叫黄庭的,喜欢了就开口,人家要走你就跪着磕头,脸皮算得了什么,给你骗上手后,到时候床上床下,该怎么拾掇自己媳妇,还需要别人教你?我就不信了,就算你小子在床下打不过她,床上你还……算了算了,床上自古是男子打不过女子的。唉,如此说来,她瞧不上眼你,也是对的,我本来还想要当回牵线搭桥的月老,现在看来,还是免了吧,还是怪你小子不济事,你说你咋个就还不跻身元婴境呢,在金丹境乌龟爬爬,好玩啊?真当自己是那头老鼋的亲戚啦,那你咋个不去娶了老鼋的女儿呢?”
杜文思满脸涨红,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恼羞成怒道:“宗主!”
“行行行,不戳你心窝子了,我这不是着急你的修为嘛,你们平时总说我这个宗主当得懒散,我这刚要上点心,瞅瞅,你又不乐意了,到底要咋个弄嘛。”
杜文思开始伸手揉脸。
竺泉拍了拍杜文思肩膀,“节哀顺变,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黄庭回头来了咱们青庐镇,你可别求我帮你打晕她,做那生米煮成熟饭的下作勾当,我虽然是你们这些瓜娃儿的宗主,却终究不是你们爹娘。不过文思啊,我看你终究是要比那杨麟更顺眼些的,你喊我一声娘亲试试看,说不得我这个又宗主又当娘亲的,就临时改变主意了。”
饶是杜文思这般好脾气的,也开始嘴角抽搐。
竺泉哈哈大笑,半天没忍住笑声,好不容易才止住,结果她嘀咕了一句他娘的差点给老娘笑裂了嘴,本就长得一般,以后还怎么找皮滑肉嫩皮囊俊的小夫君。
杜文思只得提醒道:“宗主,咱们能不能说回正事?”
“你的终身大事,咋个就不是正事了?”
竺泉咳嗽一声,点头道:“大圆月寺的老和尚和小玄都观的道人,都离开过那处桃林,至于去往何处,我还是老规矩,不去看。但是你算一下,加上那艘流霞舟的年轻宗主,骑鹿神女,以及那个两次撒网收飞剑的臭王八蛋,以及蒲禳的突然露面,再加上鬼蜮谷中部那几座大城的蠢蠢欲动,相互勾连,文思,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杜文思摇头叹息道:“宗主,你是知道的,我一直不擅长这些谋划算计。”
竺泉重重点头,貌似很是欣慰,一巴掌拍得杜文思一个踉跄,“很好,与宗主我一模一样,就是看出了一个热闹!”
行至街道尽头,竺泉率先转身走回那座客栈。
杜文思跟着转身。
竺泉再无言语,直到客栈门口,才缓缓道:“你正值金丹瓶颈将破未破的关键,所以接下来只要开打,你就跑回祖师堂去,不用有任何犹豫,也许那个蹲在渡船上一年到头喝风的老家伙,别的都是狗屁混账话,唯独那句咱们披麻宗得换一种会用脑子的宗主,是对的。所以别人战死了,连我在内,都没什么,披麻宗修士,这点担当还是要有的,唯独你杜文思,要死也不该死在这座乌烟瘴气的鬼蜮谷,最好都别死在骸骨滩,死去北边,更北边才好。”
杜文思摇摇头,“宗主,此事我做不到,临阵脱逃,不战而退,我杜文思便是舍了大道与性命,都绝不……”
竺泉突然轻轻一掌推在杜文思脑袋上,她神色平静,语气淡然道:“别犯傻,杜文思,我最后摆点宗主架子,与你说一句掏心窝的话,在这世上,最少在我竺泉眼中,一个真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吃得住大苦,更受得了大辱,任你山岳压我,那脊梁,却一直是挺直的!”
杜文思站在原地。
竺泉继续向前缓缓而走。
城池高耸入云的京观城墙头上。
一位堪称玉树临风的中年男子,悠然散步。
远处,两女一白骨站在走马道上,一起眺望南方。
道门宗主贺小凉,骑鹿神女,还有这座城池的主人,京观城城主高承,一尊骸骨滩和鬼蜮谷历史上最强大的阴灵,坐镇这座小天地,它几乎可以媲美一位擅长与人厮杀的仙人境修士。
但是高承生前的身世背景,在后世史书上竟然没有半点记载。
不是史家和山上修士都不想追本溯源,而是真的没能在两大王朝十数藩属国的档案上,找到任何记录,一句话都没有,只有在一国兵部最底层的一卷户籍上,确实找到了高承这个名字而已。
步卒高承。
好像这位在当年骸骨滩近百万累累白骨中站起来的鬼物,真是一个沙场死人堆里躺着的无名小卒。
好像当他以白骨鬼物之姿站起身后,才开始一步步崛起。
高承身材不高,依旧以一副雪白瘦骨现世,它只是披挂了一副最简陋的破损铁甲,腰间佩刀,更是寻常物。
高承问道:“贺小凉,你到了我京观城后,只说是看一看,看完了没有?”
那位身穿道袍、头顶莲花冠的年轻女冠,微笑道:“城主这是要赶人了?”
高承说道:“再给你三天时间,再不走,就不是赶人,而是杀人了。”
一旁的骑鹿神女有些心惊胆战。
京观城内煞气太重,那头五彩神鹿是天地承运灵物,最受不了这些消磨,便早已给她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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