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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的。若当真有别的玄关,他也定会告诉我。”苏荣嘟囔着,“怎么会失灵呢,明明在外面我还收到师兄千里传书了。”
就在这时候,原本藏在鹿连城玉堂穴的万年灵芝突然由他百会穴冲出,仍是一颗明珠的模样,悬在苏荣眼前。苏荣正在诧异,那明珠内突然传出人声,像数名十二三岁的少年齐声说话:“小丫头,我问你,你师兄的法术可是得玄牝真人所传?”
“前辈不是叫法咒所禁么?怎么又……”
不待苏荣说完话,万年灵芝大笑道:“妖魔的法咒只禁制了捆我的仙索,他才没有能耐将我禁制哩。可惜他既禁制了仙索,你们便不能为我解开索结,我只可与你们言语,却施不开法术了。如若不然,病魔这桃花谷岂能困住我?”
苏荣道:“原来如此。”
“我若没猜错,授你师兄法门的该是玄牝真人。这道法门可是分光六阳大法?”
苏荣答道:“正是此法。我师兄将他的法器埋在我经脉之中。他说我若遇险,只要将此法运出体外,他便可感知,从而借法宝千里传身。但是我已运出法器多时,却不知为何失灵了。”
万年灵芝大笑道:“你竟不知玄牝真人的分光六阳大法是以日月光华、海湖水气联通法器和主人。我们现在身处地宫,并无日月光华照拂,又不得河流水气通融,你师兄如何知晓你身陷囹圄?”
苏荣问:“敢问前辈可有什么法子脱困?”
万年灵芝对苏荣说:“由你脉息看来,你修的是长白山重明观法门。”他游移至鹿连城跟前,道:“你修的是丹霞山玄鹤宫法门。”他再游至常朝云跟前,道:“你修的是魔界法门。”言毕,万年灵芝叹道:“想不到你们两个仙家弟子,为了得我的九阳灵珠,竟要与魔界中人暗下勾结。现下你们为病魔所囚,也是自作自受了。”
鹿连城拱手道:“前辈误会了。我们所以来桃花谷,并不是为了从你身上得好处。这位苏姑娘乃长白山五代正室弟子,重明观因蒙前辈仙泽,固有门规,凡前辈遇险,山中弟子必助之救之。我们一行也是偶遇前辈,见诸魔加害前辈,方入桃花谷搭救。至于跟这位常姑娘结伴同行,则说来话长。这位姑娘也是奉醉仙姑之命,助我们寻找一个姓付的姑娘,对前辈绝无恶意。”
万年灵芝问常朝云道:“醉仙姑是你什么人?”
常朝云道:“她是我师父。”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还欠醉仙姑一个人情哩。当年我人形未成,与她和灵虚子有过一面之缘。她虽为天魔弟子,却不似寻常邪魔。灵虚子要加害于我,是醉仙姑见机放了我一条生路。”
万年灵芝才说完,众人便听得一把低沉雄浑的嗓音,念着一句含糊不清的咒语。那声音自空穴正中的潭水深处喷涌而出,激起两尺来高的水花,好似凭空升起炉火,煮沸了潭水。
常朝云一听那声音,忙对苏荣、鹿连城道:“当心这声音迷人心神。”
苏荣、鹿连城封上听宫穴,那声源又从水中移至头顶,声浪好似瓢泼大雨,哗哗淋透了三人。万年灵芝虽有不坏之身,此刻并不能施法,也叫这声浪压到地上,震颤不止。这声音并未持续多久,几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随后从四面石壁传出病魔的笑声,好像一串闷雷,由南往北、自西向东地滚着。
万年灵芝浮上半空,道:“你这魔头甚是讨嫌,人家笑起来惹人快活,你却笑得人作呕。”
病魔止住笑声,道:“你被无心草捆着,无处可逃,怎么还如此不识好歹?枉你修炼万年,只修得人身,竟没学会说人话。”
苏荣道:“你们以多欺少,现下又满嘴恶臭,也有脸面说人家?”
病魔道:“我还要请教这位仙姑了。你既然是重明观弟子,难道你偷闯我桃花谷,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也是你师父所教?你们仙家正派自诩光明磊落,若都如你这般,恐怕非但算不得光明磊落,倒有伪君子之嫌疑呐。”
苏荣啐一口痰,道:“呸,你们这些邪魔歪道,也配与我谈礼义廉耻不成?”
病魔又哈哈大笑,说:“左一个邪魔,右一声歪道,你这仙山弟子偏与常朝云这等妖女为伍。可见正邪不两立也是骗人的胡话,你们仙界中人也并无那许多原则。”到此处,病魔又换了话头,说:“常朝云,你师父在仙界素有莲华妖灵的美誉。她不与人为争,更不拉帮结派,我们魔界中人也是无人不晓的。老实说,我对你师父确有几分敬佩。不过今次你却要给我个解释才好。否则,你同这两个正派弟子擅闯我桃花谷云波池意图盗走万年灵芝,我很难不去怀疑,你师父已与仙界勾结。本来醉仙姑独来独往,恐怕除了你师叔灵虚子,我们魔界诸君对她是全无敌意的。可她若与仙界勾结,便是与整个魔界为敌,她若与魔界为敌,便怨不得我们联手对付她了。”
常朝云道:“我与这二人闯谷,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好,既然不是醉仙姑指使你来,想必是你那两位义兄在背后捣鬼。我本想放了你,不过这万年灵芝是我同妖、阴二魔合力擒获的,我若放了你,届时你义兄来我桃花谷捣乱,万一夺去万年灵芝,我如何与妖、阴二魔交待。”病魔说着话,那洞穴中央的池水突然腾空,与此同时,地面也仿佛落入万丈深渊,疾速下坠。
苏荣不禁搂住鹿连城的胳膊,趴在他怀中,大口喘着粗气。鹿连城并未站稳,同她一齐摔倒,左手箍紧苏荣,右手扒着石壁上突起的棱角,不至于滚向那冲至天顶的池水。万年灵芝悬在半空,对病魔骂骂咧咧。常朝云则打坐定元,化出气罩护体。这阵仗持续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在病魔洪亮的笑声中消停下来。常朝云凝元聚气,收了功,长舒一口气。
万年灵芝落在苏荣肩头,喊道:“吓煞我也,吓煞我也。”
鹿连城扶起苏荣,问:“你可受伤?”
苏荣看看鹿连城,又瞥见常朝云的目光,忙推开鹿连城的手,道:“我能有什么事,你且当心你自己吧。”
万年灵芝由苏荣左肩跳至右肩,道:“你们还是快些想办法出去才好。我并非肉体凡身,这些魔头也就拿我炼炼九阳灵珠,可是你们被困于此,待下次月圆之夜,妖魔、阴魔来太行山炼制九阳灵珠,难保他们不杀你们。”
常朝云丢去冷笑,说:“放心好了。若是我们叫妖魔抓住,倒有丢命之险。那病魔老奸巨猾,才不会如此鲁莽行事呐。他势单力薄,我们若命陨桃花谷,他便凭空多出一帮劲敌,划不来呵。他何等聪明?理应明白,以我师父的法力,若她老人家当真要夺万年灵芝,区区一个病魔哪里守得住?他既然知道我与你们来桃花谷,绝非受我师父之托,方才却假模假式,明知故问,我便知他心中早有打算,是绝不会要我们性命的。”言及此,常朝云不禁低叹一声,继续说:“不信我们打个赌,不日病魔定会将我师父请来桃花谷,将我们亲手交与我师父。届时,他可卖了个好人情哩。”
“也不知要被关到什么时候。”苏荣喃喃道,“若真如你所言,病魔请来你师父,少说也要三四日,这里又没吃的,我们岂不要饿个半死?”
常朝云闭目打坐,并不理会苏荣。鹿连城凑近苏荣些,拉住她冰凉的双手。苏荣稍让了一分,然而睄着鹿连城殷切的目光,不禁抿嘴一笑,竟把小手揣进鹿连城的衣襟,头枕鹿连城的臂弯,几乎要睡着了。
苏荣并不知,此刻天色已晚,夕阳还剩一抹残香,不知羞耻地挑逗着远山近木。昆仑山一面朱红,一面微紫,除了山尖的岩壁,就连山腰以下成片的植被也全然失绿,染了艳色,好似烟花女子略嫌造作的额颊。
顾乘风和左仪飞至昆仑山剑指峰,落于半腰的青石阶梯,拾级而上。西天还剩一丝光彩的时候,二人抵达山门,由守山童子通传后,一名册外弟子出得山门,对二人说:“请随我来。”顾乘风、左仪才入山门,又爬了一盏茶功夫的石阶,抵达白泽观正门。
门口立两排松树,松树后方的蓝砖院墙上画了各色祥龙。大门朱红,推门可见那院内绿树成涛,由于夜幕初降,树林同苍穹几成一体,分不出彼此来。然而跨过门槛,眼前所见登时变了模样。正对大门的是天龙宝殿,高十仞有余,宽达二十余丈。宝殿入口外蹲一口紫铜方炉,炉中香烟不绝,缭绕入空。宝殿内灯火通明,殿内朱红大柱上处处可见黄符青幡。殿中供奉着道德天尊,为赤金所铸,高九尺。
宝殿大厅内只有两名灵官童子,见顾乘风、左仪,齐声道:“师祖有命,请二位前往麒麟阁议事。”于是二人又随那册外弟子由天龙宝殿后门而出,穿过一方花香四溢的小园子,绕过一座名曰长生的木塔,到了麒麟阁。
那麒麟阁坐北朝南,建于十八层高的石阶之上,有八面八角,呈八卦之态。阁外花开似锦,花形神似牡丹,却生着杜鹃的叶子,通体微泛磷光。进入麒麟阁,却见纱幔如云,好不飘渺。正对阁门挂一幅刑天跨海的工笔画,画下摆一张黑木几。木几上摆一鼎四方檀香炉,一口龙头砚台,一副虎面墨玉笔山,笔山上搁了三支狼毫笔,还有一方饕餮白玉镇纸。
丁贤梓盘腿端坐于木几后头,闭目养神,身后跪坐着白泽观五代大弟子李冬寻和四弟子宋渠。顾乘风上回见丁贤梓是五年前,不过上次见他,他还只是白泽观掌门,这回见他,他却多了一个可疑的身份。哪怕这可疑的身份未必有多少可能性,然而纵使一分可能,顾乘风面对他,也不能单单将他视作白泽观掌门人了。他甚至希望丁莫一便是自己父亲,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祖父。哪怕不相认,好歹有了归属,无论将来成仙与否,他总算安了心。
此次黄玉笙遣顾乘风和左仪前往白泽观,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明面上的由头是因星象不详,天地间恐有巨变,仙家三派需提前商议才好。然而黄玉笙对于三派合作之事并未抱什么指望,叫徒弟前来商议,无非是探探丁贤梓的态度。毕竟七十几年前,丁贤梓错判形势,葬送了亲儿的性命。三派之中,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白泽观。虽然于情于理,丁莫一之死责任都不在重明、玄鹤二派,可要说丁贤梓心头没有疙瘩,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纵有数百年道行,要丁贤梓割舍父子亲情,却是万万不能的。黄玉笙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天象大变在即,眼看着正道会有劫数,若仙家三派不能齐心合力,后果不堪设想。黄玉笙的忧虑,顾乘风自然明白,然而以他对丁贤梓往日的印象,其人行事严谨,不像是感情用事之人。于是当着黄玉笙的面,顾乘风曾直言道:“丁贤梓既掌一派之舵,自然有他过人之处。仙家三派虽多有矛盾,到底休戚相关,同气连枝,他若因为往事心存芥蒂,以至在迎敌之事上,对我重明、玄鹤二派百般刁难,恐怕也……”
黄玉笙摇头道:“风儿,凡人皆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与那丁贤梓又打过几回照面,对他为人又知悉几分呐?你只见丁贤梓人前的一面,竟不去想,他身为白泽观掌门,如何竟有个亲生儿子?当年他犯下滔天大罪,若不是得苦玄真人包庇,他哪还坐得上白泽观掌门之位?怕是早被逐出师门了。”
丁贤梓的风流韵事,在白泽观是无人敢说的禁忌。练功之余,师兄弟们也会偶尔谈及叛徒聂于飞,然而关于丁贤梓的陈年旧事,莫说普通弟子了,就连上官龙,虽是丁贤梓的师兄,也不敢在山中与晚辈们议论。
要细说这件事,需提到一位道姑,而要提及这位道姑,便不得不说到重明观祖师婆婆赤焰老母立下的门规。
重明观历赤焰老母、玉和仙姑两位掌门,订了三戒七慎共十条门规。三戒之首,便是情戒。赤焰老母座下,因犯门规驱逐出山者倒有三人,却无一人是因犯情戒受罚的。至玉和仙姑执掌,才出了一名因触犯情戒而赶下山的弟子。此人便是沃若云仙,俗名郎清。她四岁上山,修行三十年入册,在玉和仙姑座下排行第二。
若不是她珠胎暗结,玉和仙姑对于郎清和丁贤梓的情事还一无所知。本来玉和仙姑念及师徒情分,又为了保全重明观的声誉,并不打算痛下狠心,逐郎清出山。玉和仙姑的盘算是,只要郎清斩断情丝,从此不与丁贤梓私会,纵然她生下孩儿,依然有许多法子加以掩饰。不料郎清情迷心窍,玉和仙姑好说歹说,她偏放不下这段孽缘。
玉和仙姑无可奈何,对她说:“你若执迷不悟,为师也保不住你了。当年为师领你上山,是看你仙缘深厚,将来恐有一番作为。你现在既然为情所困,为师也别无选择,只能赶你下山了。你莫要怪师父。”
郎清抽泣着,低声道:“师父的恩德我自然永世难忘。只是我与丁贤梓已暗下盟誓,师父要我斩断情丝,我若从了,岂不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徒弟自知大错已铸,愧对师父栽培,师父赶我下山,我又怎敢有半句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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