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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安世耐心地道:“若是陛下无心,那么随便挣一点,反正这代理的渠道不用白不用,或多或少嘛……反正总有盈利的,可若是要挣大钱……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棣张目,认真地看着他道:“你但言无妨。”

张安世道:“陛下,我大明的科举,既要考八股,也要考策论,而且这策论嘛,往往县试不需去考,至于府试、院试、乡试、会试,虽然也要考,可大多数……大家只以八股来论长短,策论反而写的好坏不重要。”

“这策论,其实就是给朝廷建言,反应考生们对时局的看法,其实最考验的读书人的能力长短,正因为科举对策论考试的忽视,那些读书人为了求取功名,也就不在乎了!”

“可是陛下……如果朝廷在县试里也加一场策论考呢?要知道,县试是最初级的考试,恰恰也是应考之人最多的考试啊。再有,若是朝廷偏重一些策论,哪怕只是偏重一丁点。譬如,策论实在太差的考生,哪怕八股写的再好,也不予录取。陛下想想看,大家还不得分一点心思去想策论吗?”

张安世顿了顿,继续道:“而策论的本质,就在于对时局的掌握,朝廷提倡什么,皇帝最近下了什么旨意打算干点什么,又或者是朝中诸公们所忧虑的是什么事,若是不了解这些,这策论根本就无从下笔。”

“如此一来,那天底下的读书人,还不将这邸报给抢疯了?不看邸报,不知天下事,不知天下事,就求取不到功名……而且一旦连童生试都考策论,那么天下有志科举的,就不下于数十万人,将来甚至有百万之众,如此庞大的群体,将来都是这邸报的阅读群体,陛下说说看,这不又是一座金山银山吗?”

朱棣听罢,勃然大怒,瞪着张安世,气咻咻地骂道:“你他娘的,这是什么话!科举乃是抡才大典,你竟胆大包天,将这视为牟利的工具,这是祸国殃民之言!朕看你是见钱眼开,是想银子想疯了。”

朱棣显然气得不轻,张安世居然不害怕,却道:“陛下,策论乃是太祖高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定下来的考试科目,只是到了后来,考官们只在乎八股,而轻策论,臣所奏的,只是拨乱反正而已。”

朱棣皱眉想了一下,眼中的怒色渐渐消散开来,捋须道:“原来是这样?倘若是这样的话,那么朕确实该遵从祖宗之法,太祖高皇帝深谋远虑,既是以八股和策论取士,朕自当萧规曹随,如若不然,就是大不孝了。”

张安世立马道:“陛下的孝心,感天动地。”

朱棣不自觉地勾唇一笑,道:“方才朕骂你,是为了你好,教你不能满肚子只想着钱,这天底下的事,也不是都能用钱来一一裁量的。”

张安世此时很是乖巧地点头道:“是,陛下的教诲发人深省,臣下一次一定好好反省。”

对于张安世的表现,朱棣满意地颔首道:“邸报的事……照你的想法去办吧。何时可以发售?”

张安世如实道:“只怕还需一些日子。”

朱棣皱眉道:“这是为何?”

张安世便道:“臣还在下气力研究造纸和印刷的油墨呢。”

朱棣眼带不解,疑惑地道:“造纸?油墨?这天下最好的造纸和油墨……朕这边都有,你要多少匠人和人手?”

张安世摇头:“臣这造纸和油墨,不是把纸往好里造,是往坏里造,就好像,那八股笔谈一样,用最少的成本,造出最劣等的纸张……这个……这个……”

朱棣顿时猛地吸一口气,好家伙,这家伙……真有点不要脸啊!

人家都是巴不得改进工艺,将东西越造越好,他倒好,是反其道而行。

其实论其造纸,这儿可算是造纸的祖师爷,从汉朝开始,各种造纸的新工艺纷纷涌现,如今在大明,如宣纸、观音纸等纸张,便是和后世的纸张相比也不遑多让。

可张安世的心思不一样,他要造劣纸,越便宜越好,材料最好用廉价的竹子,或者是麻、稻草,这样几乎不值钱的材料。

当初张安世造八股笔谈的纸张时,可是花了不少钱呢!问题就在于,想要造劣纸,而且还要印在油墨而不会渲开,也是一门艰难的手艺啊!

这一次,张安世却是召集了不少能工巧匠,目的就是在最低成本之下,解决这些难题。

现在其实已经开始有一些眉目了,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改进印刷术,即怎么在这等劣纸上,印小字。

此时的书籍,字体都很大,这么大的字,实在是浪费纸张。

张安世当然不指望,这字体能如后世的报纸一般的小字,可至少……总不能糟蹋他的钱吧,得控制成本才是。

朱棣看着张安世心有成算的样子,也懒得管他了,便道:“无论怎么说,来年开春,给朕弄出来,朕倒想看看,你这邸报是什么名堂!当然,也不是朕稀罕挣这些钱,主要还是想瞧瞧你这主意是好是坏。”

“你这边准备好,就上奏给朕,朕会下旨通政司,随时配合你,让他们将时新的邸报,最快送到你这儿来。”

张安世高兴地笑道:“陛下圣明。”

姚广孝一直默默地坐在一旁,却是佛心摇曳。

听到这二人谈的津津有味,竟是目瞪口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张安世不由看向姚广孝道:“姚公也想掺一手吗?”

姚广孝立马道:“贫僧方外之人,金钱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之无用。”

张安世了乐呵呵地笑道:“可我却听说过一个说法,叫佛度有钱人!”

姚广孝微笑道:“和尚也有许多种,种种有别。”

当下,朱棣见天色不早,终于愿意摆驾回宫。

在外头等候多时的解缙等人自是尾随。

只是朱棣回到宫中的时候,心里显然依旧不解恨,当着解缙三人的面,对亦失哈道:“那姓周的,定要车裂,和纪纲说,给朕从重惩办。”

亦失哈应下。

朱棣端坐在御桌跟前,手轻轻抚案,却是冷着脸又道:“周康无耻之尤,要教百官一定引以为戒,若再有此等人,朕也一个不留。”

解缙三人惴惴不安,却都道:“臣等遵旨。”

朱棣恼怒地道:“周康不但无耻,最可恨之处就在于,此人还是糊涂官,是个庸官!这样的人,我大明还少吗?朕思量来,为官之所以糊涂,根本问题在于一个愚字,愚人也罢了,竟好不自知,以至民生凋零,百姓遭殃。”

解缙等人又道:“陛下所言,鞭辟入里。”

朱棣虎目阴晴不定,随即慢悠悠地道:“可见,单以八股取士是不妥的,太祖高皇帝的时候,既重八股,同样也侧重策论,这策论最考验的就是读书人对家国天下的理解!”

“朕看……往后这童子试也要加策论,至于其他如府试、院试、乡试、会试等等,也不可疏忽了策论,若策论合格者,八股才会衡量录取的标准,可若是连策论都不合格,这八股作的再好,又有何用?”

解缙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过很明显,这策论确实是太祖高皇帝拟定的科举必考科目,至于考官们之所以重八股,其实不过是下头的官吏们偏心八股罢了。

在他们看来,八股才能真正考验出读书人的学识,至于策论……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只是现在陛下正在盛怒之中,解缙几个,虽觉得童子试竟还加策论,实在有些为难了读书人。

可现在也只能道:“既是祖宗之法,臣等也附议。”

……

过了数日,周康便被人用囚车,拉到了上元县的县衙外头。

紧接着,在无数人的围看之下,开始了他人生最后的一幕表演。

这一场表演里头有人有兽,有血腥,也有歇斯底里的情感外露。

仿佛掌握了后世表演艺术的流量密码一般,几乎所有的看客,都是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又将捂眼睛的手指掀开了一道缝隙下坚持到落幕的。

只是此事却闹得很厉害,不少读书人听了此事,都觉得如芒在背,心里发寒。

不久之后,便有许多的茶肆里流传出各种张安世如何构陷周康的故事出来。

这些故事有鼻子有眼,将周康打小开始就如何五讲四美,如何有道德,到此后如何发奋读书,最终高中进士,又如何为官一任,体恤百姓,百姓们如何称颂他的事迹,可谓描绘得有血有肉。

至于张安世,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形象,无非是外戚,谄媚皇帝,打小如何欺男霸女,又怎么构陷周康,如何猥琐……

于是,不少人咬牙切齿,握着拳头的读书人甚至在茶肆里破口痛骂:“我与奸贼不共戴天。”

“这我永乐朝的毛骧,将来迟早必有报应到头上。”

毛骧,乃是朱元璋时期的锦衣卫指挥使,据闻他主持了胡惟庸的案子,牵涉到的人极多,在永乐朝,已被人渲染为能止小儿夜啼的酷吏了。

“此人比毛骧更甚,黑心敛财,脸都不要了。”

可能所有的评价里,只有这一句是对的。

当然,张安世不管这些。

此时他人正在东宫里,正检查着朱瞻基的功课。

耐心地听完朱瞻基磕磕巴巴地背了论语,张安世一脸喜意地道:“不得了,不得了,我家瞻基已经可以做大儒了。”

朱瞻基嘟着嘴巴,皱着小眉头道:“阿舅,可是师傅们说我读的不好。”

张安世一脸认真地道:“在阿舅眼里,你就是最棒的。”

朱瞻基却耷拉着脑袋又道:“母妃也说我不好。”

张安世再次道:“阿舅觉得你很棒。”

朱瞻基突然觉得,似乎阿舅其实也没有这么多坏毛病,一时之间,觉得阿舅的形象也变得伟岸起来。

“母妃也说阿舅最近有出息了呢。”

张安世道:“这是当然,以后张家就要靠我啦,便是你娘,也就是我阿姐,以后我也是她娘家里最大的靠山,瞻基啊瞻基,你要多向阿舅学习。”

朱瞻基继续皱着小眉头,道:“可是母妃说……不能学阿舅一样,有时游手好闲,成日口里胡言乱语。”

张安世怒了,气呼呼地道:“你母亲的话,也不能尽信,妇道人家,头发长,目光短,以上的话,你可别和你的母妃说。”

朱瞻基很是为难地道:“可我心里藏不住事,我有什么话都想和母妃说,我最听母妃的话了。”

张安世眼一瞪,立马就道:”那我告辞。”

说是告辞,张安世却还是跑去张氏那儿打个秋风,张氏正拿着一个簿子,看着近来东宫的钱粮出入,眼皮子也没抬起来一下看张安世。

张安世笑道:“阿姐,我来看你了。”

张氏颔首:“你也舍得来。”

“阿姐,我方才看到朱瞻基了。”

张氏依旧目光落在账簿上:“他这几日读书倒是辛苦。”

“可我觉得读书虽然辛苦,却也不好,我都发现他现在竟已晓得骗人了。”

张氏一听,谨慎起来,终于抬眸:“怎么了,他平日一向乖巧的很。”

张安世道:“他小小年纪,太喜欢吃醋,什么事都想和我比,晓得阿姐最疼我这个弟弟,他便和宦官说我的坏话,阿姐……我太难啦,人人都嫉妒我。”

张氏不由嫣然一笑:“你是做舅舅的人,竟还和孩子置气。”

张安世便爽快地道:“阿姐说的是,那以后瞻基再怎样诽谤我的名声,我也不记恨他。阿姐你在做什么?”

“算账。”张氏道。

“算账?”

张氏不得不放下账簿,道:“东宫这几个月,靠纺织倒是挣了一些银子,现在你姐夫奉旨理户部的事,这是父皇想要让你姐夫为他分忧呢!”

“你姐夫查了账,发现国库实在艰难,马上郑和的舰队就要回来了,来年父皇又打算让他巡西洋,你想想看,这造船和招募水手需要多少银子?父皇是有宏图大志之人,他想要办的事,都是千秋功业,可没有银子却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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