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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马车出了阜阳侯府所在的巷子,上了大街,季善方吐了一口气,低声与沈恒抱怨道:“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连自己只剩一口气了的老母亲都能利用,搞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家子除了夫人和二哥夫妇,简直都没救了!”
沈恒轻轻握了她的手,缓声道:“本来我们在意的也只是夫人和二哥而已,至于旁人,说到底都是陌生人,人品如何德行如何,与我们又有什么相干?高兴了就说他们两句闲话,不高兴了连闲话几句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对不对?”
季善皱着脸道:“这不是时不时的总要恶心我们一下吗?就跟癞蛤蟆似的,虽不咬人,却冷不丁儿就会忽然跳到你面前,还要难听的‘呱呱呱’几声,也够烦人了。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中了探花,又进了翰林院,不然以他们的功利,才不会搭理我们呢!”
沈恒失笑道:“善善你确定癞蛤蟆叫起来是‘呱呱呱’的,青蛙才是吧?我也不是故意要中探花,故意要进翰林院的,实在是运气来了挡不挡不住,只能请娘子多担待了。”
说得季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啐道:“你这话也就当着我的面儿说说罢了,要是当着别人的面儿说,仔细别人一掌拍飞你。行了,你也别费心巴力的想哄我开心了,我本来也没有怎么着,就是觉得有些烦罢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也不知道裴太夫人泉下有知,知道自己尸骨尚未寒,自己的两个儿子已在想那些蝇营狗苟了,会是什么反应,可能就真要‘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吧?”
沈恒咝声道:“但我们也不能全盘否定裴太夫人临终前,就真没有丝毫的后悔与反省了,毕竟她心里当很清楚她和侯府的确都亏欠了善善你的。不过‘人死如灯灭’,不管她临终前想什么,如今都不重要了。”
季善道:“她想什么本来也一直都不重要,就算她真后悔愧疚了,也是她自己的想法,与我无关,何况还未必是真的。我如今比较担心的是夫人的处境,再就是二哥不是说,丧事肯定是要大办七七四十九日的,这么长的时间,夫人岂不是要身心俱疲了?”
沈恒道:“如今流行厚葬,也就是所谓的‘死后哀荣’,丧事越是办得盛大,越是能体现儿孙的孝心与本事,侯府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个宣扬自家名声的好机会的。何况裴太夫人是超品的侯太夫人,便是朝廷和礼部也要有所表示,只待侯府正式各处报丧,朝廷和礼部的祭银祭礼肯定就会到了,也由不得侯府不大办。只能让夫人尽量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太累,好歹熬过这阵子了。”
季善片刻才道:“也只能我回头隔个几日,便做了清淡爽口的饭菜,悄悄儿送到侯府,让夫人多吃一点儿,好歹找补一点儿了。”
沈恒听得极为赞同,“好啊,到时候让焕生来送,他这些日子越发沉稳能干了,肯定能把事情给善善你办得妥妥帖帖。”
“嗯,到时候再说吧。”
季善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虽然才与沈恒说的是她‘已经好多了’,但她心里其实还是颇有些不舒服,只具体怎么个不舒服法儿,又说不清道不明罢了。
沈恒看在眼里,便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季善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在车厢里的一片静谧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心情总算又舒服了两分。
冷不防却听得沈恒低声道:“善善,你睡着了吗?也真是有够不巧哈,遇上谁不好,偏遇上了那个假货。也是,她可是阜阳侯府的三姑奶奶,当时那种场合,遇上她本来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倒是没想到,还能遇上徐家大爷……当初不是说徐家大爷待她越来越不好,还连庶子生在嫡子之前,都默许了吗?如今看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徐家大爷分明待她分明就极好啊!”
季善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当沈恒是闲着没事儿跟她八卦,遂虚应道:“这谁知道呢,反正好的坏的都是她在说,多半当初纯粹就是想卖个惨,好因此得到夫人和二哥的怜惜吧?但也说不准,她婆婆可是长公主,当公主的,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沈恒道:“这倒是,公主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下降后连公婆见了,都得先行国礼再行家礼,一个不高兴了,公婆也好,驸马也好,都是随便给脸色瞧的,何况对上自己的儿媳,自然更是不假辞色,说一不二了。”
顿了顿,“不过徐家大爷瞧着对她倒是挺不错的,不是还说当年是徐家大爷一力坚持要娶她的吗?如今看来,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也远比那个假货说的深嘛。倒是便宜她了,徐家大爷那么个谪仙一般清隽秀雅,风姿过人之人,瞧着为人也是和善谦逊,出身家世又是那般的好,不怪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呢,的确当得起,你觉得呢,善善?”
季善闻言,想了想方才与徐家大爷那匆匆的一面之缘,点头赞同道:“徐家大爷的相貌风姿的确都是万中无一,以往听人说什么‘京城第一美男子’,我还当是在夸张,且大男人家家的,搞这些个无聊的评比做什么?不过方才亲眼见了人,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公认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那样一个让人只瞧着便觉得赏心悦目的男子,当选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确是名副其实。”
若是搁她的时代,徐家大爷光凭那张脸,便足以立足娱乐圈,并且大红大紫,成为令亿万女性疯狂的梦中情人了。
当初她刚见到沈恒时,觉得沈恒搁她的时代,也能成为个凭脸吃饭的小鲜肉,可跟徐家大爷一比,就实在有些个不够瞧了。
沈恒的身体猛地一僵,片刻才迟疑道:“那善善,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那本来、本来该是你的……本来……你就、就嫌弃我了,毕竟我实在、实在差得太远了……”
若只是出身家世比徐家大爷差一截还罢了,那本来也不是他能选择能决定的,他也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徐家大爷比他强,而怨天尤人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好出身好家世,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不如别人的父母?
相反,他越是经得多见得多,便越是感激自己的父母当初在家里条件那么差的情况下,都坚持要供他念书进学,在他都人人放弃了之时,也不曾放弃过他,他才能终究有今日,所以他永远感激敬爱自己的父母!
可徐家大爷本人也是那般的出挑,相貌气度也好,风姿品性也好,瞧着都是万中无一,沈恒心里便着实没法不多想了。
善善会不会一比较,便觉得他实在差徐家大爷差远了,继而心里生出落差、懊恼、不平……来,自此便郁郁寡欢,与他再不复以往的恩爱缠绵?
毕竟徐家大爷那么好的夫君,本来该与那个假货至今所拥有的一切一样,都是她的啊!
季善如醍醐灌顶般,忽然就明白过来向来不爱说这些个八卦是非的沈恒何以会破天荒与她说起裴瑶夫妇的八卦来,方才她又为什么会一直觉得他有些怪怪的,她才夸完徐家大爷,他又何以会身体猛地发僵,连她都感觉到了。
敢情他是见了徐家大爷后,自惭形秽之下,竟不自信起来,只当她见了徐家大爷生得那么好,对裴瑶又是那般的温柔,再配上万中无一的出身家世,肯定少不得懊恼不平,觉得那些本来都该是她的……季善想着,猛地抓起沈恒的手,再一撩衣袖,便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儿上。
等他因为吃痛,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却只片刻过后,又不动了,乖乖儿任由她继续咬后,犹没松口。
反倒加重力道,咬得自己牙根都有些发酸了,才终于松开了他,哼笑道:“现在脑子清醒了没,还控制得住自己的嘴巴不胡说八道吗?若是还没清醒,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没事儿,我还可以继续咬,一直咬到你清醒为止!”
沈恒痛得汗都快要出来了,苦着脸道:“清醒了,也管得住自己的嘴巴了,善善你可别再咬了……这都渗血了,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起来呢,偏伤的又是右手,肯定好些天写字都要受影响了。善善,你真是好狠的心,这分明就是要谋杀亲夫啊……不是,我是说你咬够了没,要是还想咬,我还有左手,呵呵……”
季善冷笑:“你以为我舍不得咬呢,反正都是个糊涂蛋儿,咬死了也活该!哼,就因为见了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外人一面,拢共也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便开始东想西想,胡言乱语起来,沈恒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京城第一美男子又如何,你难道长得就差了,差了皇上能点你做探花,满京城满会宁再到满天泉,能有那么多羡慕妒忌恨我的女子吗?”
“至于旁的,就更是无从比较了,徐家大爷再风姿气度出众,出身家世过人,说到底也是托的父母祖宗的福。若不然,他长得再好又有什么用,焕生难道就长得比他差不成,结果如何?不然把焕生与他掉个个儿,居移气养移体之下,你看又会不会比他差。你有今日,却全凭的是自己的努力和本事,只这一点,他已难以望你项背了,你们两个人中若真有一个人要自惭形秽,那也该是他,不是你好吗?”
沈恒听得脸上的苦相霎时散了个七七八八,眼里也有了光彩,“真的,善善你真这样认为吗?”
季善白他一眼,“不然呢?这还只是比外在,你已经不比徐家大爷差了,我们再来比内在,你对我的心意,那是徐家大爷对裴瑶能比的吗,徐家大爷可是有通房的,你要是敢有通房,我……”
沈恒忙赔笑,“不敢的,绝对一辈子都不敢的,不然腿被打折了可如何是好?”
季善嗔道:“知道就好,所以只这一点,你已经比徐家大爷胜过百倍了。还不说你这一路走来,都是怎么对我好,怎么无条件尊重我支持我,给我最大限度的身心自由;当初在侯府的人面前,又是如何支持维护我,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好处,也要替我出一口气,绝不愿让我受丝毫委屈的,换了徐家大爷,可能吗?势必一千一万个不可能!”
“再就是爹娘都对我那么好,也势必比长公主对裴瑶好出百倍了。别的不说,长公主能亲自为裴瑶下厨做好吃的,能亲自为她做衣裳吗?能在当初孟太太母女打那不要脸的主意时,直接啐她们满脸,为我出气,能任何时候都是让你要对好,反倒惟恐我受委屈吗?娘说拿我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就是真个说到做到,换了长公主,却是连面子情儿都难,所以我疯了才会嫌弃你呢,我偷笑庆幸没落入那个火坑,而是落入了你和沈家这个蜜罐且来不及好吗!”
说得沈恒双眼越发亮了,“善善,你真这样想吗?我方才心一直都是提着的,本来不打算与你说这个,想着指不定我不提,你很快就抛到了脑后;反倒我提起了,你反而印象深刻,原本没那样想的,也会开始往那方面想了呢……别咬别咬,我现在知道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后再不敢了。”
季善哼哼,“算你还有点儿求生欲。”
沈恒讨好笑道:“但我又一想,我们可是一路走来、心灵相通、坦诚相待的夫妻,若我心里明明有疙瘩了,却不说出来,与你把疙瘩解开,反而憋在心里,那就真是太不坦诚,也太不信任你了。所以我终究还是说了,也幸好我说了,不然我又怎么会知道,原来我在善善你心里是这么的好,你是这么的爱我呢?”
本来最后一句插科打诨是为了逗季善发笑的,只当她肯定又要娇嗔的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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