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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朔风冰寒,熊熊烈焰映红了夜空。而远峰巍然,枫林似火,纷纷扬扬的雪花犹在飘落。八尊大水龙犹在徒劳地喷洒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却是悄然无息地散了许多。
青丘宫向来赏罚分明令出如山,试问青丘宫主之钧令,江湖上又有谁敢阴奉阳违地去忤逆?当然,聂清臣算是一个特例。
小侍女慕容也接到了撤离青丘宫的指令,她假意回房收拾行李,暗地里却是偷偷溜回了晨星楼附近。当她远远瞧见聂清臣在虚空中浴火化凤的凛凛威风时,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骇异,止不住喃喃念道:“书呆子,你羞也不羞?光着身子挺美不?”
可越是靠近,火势越猛,冲天浓烟滚滚而来,呛得她不住咳嗽。放眼望去,除了聂清臣浴火炼化的那一方净土外,晨星楼方圆十丈皆成一片焦土。慕容连冲几次,奈何风急火旺,始终被逼退原地,便是想再靠近一些亦不可得。
慕容一直是个很有心思的女孩子,情知聂清臣此番祸事终难善了,可是她的命运,还有她的希望,已在无形中和那个莽撞书生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此刻既然靠近不得,那唯有悄悄潜伏在一旁,静观事态是否仍有转机。
黑衫少女正是青丘宫小宫主辛夷,叙齿算来,排行十四,故又名辛十四娘。她自幼寒毒侵身,体弱多病,盖因先天五行里单单缺了一门火属灵脉。有道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换作常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所幸她的父母双亲皆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从来都是不遗余力地为她搜罗天下奇珍异宝,才得以平安无事直到如今。
自幼她的水属灵脉便异于常人,修炼水系真元可谓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只可惜随着她的年岁渐长,修为越深寒毒却也更深,眼下行止尚且自如,实则体内早已病入膏肓,倘若再无回天之术,唯恐将不久于人世。
当年厉天行遍访天下名医,足迹踏遍了四海八荒,行至岭南十万大山,方从一名巫医口中得知,欲祛除先天寒毒,非上古火灵仙草凤皇芝不可。他也是爱女心切,又耗费了数年心血,终于在短松冈上觅得凤皇芝的影踪,只可惜功亏一篑,反倒是让聂清臣拔得头筹。
所以在汉岭雪崩之时,厉天行纵是粉身碎骨,亦要护得聂清臣周全,只因为这书生曾亲口许诺,愿以心头热血解辛夷寒毒。
此刻聂清臣正忧心忡忡地望着黑衫少女,直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令他如痴如醉,进而怦然心动。他就像个想讨父母欢心的孩子,束手束脚,患得患失,浑忘了这方天地已为他变了色。
辛夷也在沉默地注视着他,但见他时而举手托腮作沉思状,时而挤眉弄眼作鬼脸状,时而像个陀螺一般旋转不停,时而像只猿猴一样捶胸不已。她有些不解,为何这个书生会疯魔般地做出这么多奇怪举动,但她知道这个书生绝无丝毫恶意,如此这般,无非是想引起她的注意罢了。
因为与生俱来的先天寒毒,辛夷自小见得最多的,不过是些药草药罐,没有人陪她闲话,更没有人陪她玩耍。眼前这个书生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他的种种示好不仅有些幼稚更有些可笑,可终归是圆了她一个久违了的童趣梦,渐渐地,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数息之前,辛夷师伯曾传音入密于她,坦言眼下能解青丘宫之祸者,非她莫属。因为她是百年罕见的水灵之身,水属真元精纯绵长,而那个书生一身火属真元强横无匹,正与她阴阳互补。倘若二人能调和龙虎,捉坎填离,从而颠倒阴阳,返本还元,或可消弭这一场弥天大祸。
也就是说她要抽出自己玄阴之中的一点真阳,去填补聂清臣玄阳之中的一点真阴,使得二人龙虎交泰,水火相融,重新让聂清臣回归本性,那么一应祸事必将迎刃而解。
但此事非同寻常,犹如漫步悬崖危索,万一行差踏错,那即是万劫不复。聂清臣固然会爆裂而亡,可这方圆数里内的一应生物亦会随之殉葬,再无脱逃的半分可能。
一时间,辛夷心里也是柔肠百转,殊难作出决断。忽见聂清臣笑嘻嘻地凑上前来,猴急似地说道:“娘子,你还想见我耍什么把戏?快说,快说!”
辛夷想了想,淡然回道:“要不你再说说短松冈上的事?”聂清臣讶道:“那有什么好玩的,不如我再给你连翻十八个跟头?”
辛夷笑着摇摇头,聂清臣眼珠子转了转,又道:“要不你再看我天外飞仙?”他随手屈指一弹,便有一道劲风直射天空。劲风过处,炽热异常,其速势若飞电,将那飘落在空中的雪粒转瞬炙烤成烟,远远望之,便如那天外谪仙飘飘然飞逝而过。
可惜辛夷依然不为所动,聂清臣没辙,只得挠头苦笑道:“看来我只好再说一遍了,其实一点都不好玩,你要是觉得闷了乏了,千万得跟我说......”
辛夷点头笑道:“你就赶紧吧,再磨磨蹭蹭的,天都快要亮啦。”聂清臣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天桥下说书人的架势,声情并茂地又讲述了一遍短松冈上的刀光剑影。其中不乏添油加醋,也夹杂不少旁白评述,好在辛夷循循善诱,整个故事倒也完整无误。
述说当中,辛夷的脸色一变再变,先是困惑不解,再是心惊肉跳,复又喜形于色,最后黯然神伤。聂清臣看在眼里,疑在心头,但他并没急着追问,反而有些懊恼:“早知道你喜欢听故事,我又何必可劲儿折腾?备上两杯清茶,我就是为你讲到天荒地老也无妨......”
不知不觉,辛夷已是悲从心来,泪如雨下,“他平生桀骜不驯,最是不屑世俗礼法。为了我,却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倘若不是因为我的寒毒,他又何必去短松冈谋那凤皇芝,何至于英雄一世,到头来落了个生死不知?十四娘啊十四娘,你苟活于世,尚能心安理得么?百年之后,又有何颜去面对先人?”
聂清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似地,一时也是慌了神,忙不迭地连抽自己两个耳光,大声劝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娘子,你爱听什么故事,我再讲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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