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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霭沉沉的藻燕宫里,此刻只有陶贵妃的哭声,兼有我和曹宫令此起彼伏的叹息。朵步立于石桌旁,神色自若,目光炯炯只盯看前方日晷看,自始至终都不曾瞥我一眼,也更加无视庭院中悲恸嚎啕的陶贵妃。其间,我无意抬头看到她时,她嘴角甚至有些微微上扬,目露戏谑,似在嘲笑。我怔仲须臾,心里噔的一下,平端就生了层寒意。
我知朵步冷漠,但从不认为她冷血,可现在看来,朵步的冷血只是不对我而已。
陶贵妃固然不能说是无辜之辈,可她没害过我,还善待于我,所以我才会来看她,所以才做不到对她的悲嚎视若无睹,无动于衷。退一万步讲,我对她就算不能心生怜悯,但也绝不会去嘲笑她的。每个人的活法不同,选择各异,就像我不能指谪朵步此时的麻木不仁,只会惊叹,她是如何做到在冷眼旁观的同时,还能去讥笑别人。我也并非同情心泛滥成灾,对陶贵妃,唯望她能安稳居于一隅,顺利度后半生,也算念着昔日的情分。
我抚摸着琵琶上的字——求仁得仁,顺心顺意。字迹潦草,斑驳扭曲。
我不禁莞尔:“这字写得真丑啊,和我的有得一比。”
我放下琵琶。突然心生疑问,终是开口问她:“陶娘娘,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将我当成了冬嘉?”
现在她已经哭够了,眼泪尽收,平静安然。听见我的问话,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她坦率的回我说:“应该是的。我对你好,可能真的是把你当做了冬嘉。虽然,你长得一点不像她,一点都不像。”
我道:“既然不像,为何还会错认?”
她重新抱起琵琶,侧目而视,嗫嚅道:“也许,你是除了冬嘉外,在这近二十年来,第一个踏入南瞻宫墙的北邱人。我明知你与她没有半分关联,还是忍不住把你想象成她。她才来南瞻那会儿跟你好像,我不是说容貌,而是你们的言谈举止像。她也说不好汉话,吃不来白米,你们的性子也像,活泼得如同草原上的肆意奔腾的小马驹,你们都是小财迷,喜欢亮闪闪的银子,明烨烨的珍珠,收集珠钗秀翠,琅嬛玉珏。小时候,无论我和安平谁得了赏赐,都会分一半给她,她每次收到,都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说着说着,咧嘴谩笑,眼泪兀地又流了出来,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看来,她仍旧没能清醒过来。
我平白出声问了一句:“你明明那么恨冬嘉,视她为敌,又为何会多年放她不下?”
陶贵妃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随即又垂眸浅笑,“是啊,我为什么会这么记挂她呢,我还真不知道。她和安平,是我闺阁时候最知心的朋友。但我自小就对冬嘉另眼相待,她在我心里的份量,远比安平来得重要。而且,她是被我亲手毁了的,我这样记着她,也许是心怀愧疚吧。”
跟疯了的人说话,也不是那么困难,少问多听便可。
我无声叹气,恹恹举目看着楼梁。
画角骤响,梁上雨燕惊飞起,铺天盖地的扑去空中织成了网状。忽而刮来的一阵急促南风,又将这鸟网吹散,扰耳的画角声,还惊动了栖息在乌桕树上的鹧鸪,霎时乌啼不止。
天色已晚,我再不能做耽搁,起身欲走,陶贵妃再一次唤住了我。
我扭身凝着她,她泪意朦胧,缓缓开口问道:“缺缺,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红色的雪?”
她为什么会问我这个?
我怔了一下,尚未回答,她兀自便道:“冬嘉跟我说过的,这是北邱流传已久的神话。她说,绝望的人,生前若能看到红色的雪,便能了却平生遗憾,就如又活了一次……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连一次雪都没有见到过,更别提是红色的雪。”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开始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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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赶在宫门关闭之际出了乾元门,天下起了毛毛细雨雨,入秋后的冷雨最伤人,打在脸上冰凉一片。
雨虽不大,但若要打湿衣衫和头发还是绰绰有余的。来时匆忙,我们并未带着伞,我和朵步只得小跑着到驻马停车的平庭处去。
一路上我都没和朵步说话,原因不在我,而是她不乐意开口。也不知,我又如何得罪了她。
我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的,都是从陶贵妃这里听到的话,心里有疑,不知陶贵妃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旧事,这些事原本就是讳莫如深,应当深埋心底,她怎会对我一个外人提起。
那场扑朔迷离的宫乱,那段被权谋掩去的风月,凡此种种,本与我无关,但因是发生在我认识的人身上,便由不得我不去在意了。
我来南瞻的时间不长,但或多或少,也曾听人说起过南瞻前太子发动的那场宫变。在退去风云之光后,也只剩下血腥政权印下的一道疤。这场祸事牵连甚广,坐罪死去的人多得堆成了山,与太子百里甫亲厚的人都受了难,便是那稍有来往的,也遭池鱼之殃。南帝杀红眼,几乎诛灭了太子的母族周氏满门,只留下几个女童。
我忽而想起允康曾跟我说过,她的生母也姓周,是因家中受了横祸才会沦落为官婢,后又成了她父亲的妾氏。难不成,允康母亲还是周氏后人?
多半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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