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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依旧没有放晴,空中黑云滚滚,昏暗的灰白笼罩着整个京城。

翌日一早,谢殊用完早膳,刚出谢府,便收到了内阁的急信,他眉心拧了拧,稍作思忖后也不敢耽搁,策马踏着细雨而来。

走入内阁时,一阵浸了墨色般的沉寂扑面而来。内阁里烛光如豆,勉强驱散了蔓延的灰暗。

芮阁老与内阁几位大臣已在里头候着,见谢殊走入,几人相看两眼,神情凝重。

坐在正中的芮阁老皱着脸,目光落在谢殊身上,表情在摇晃烛火中时明时暗。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请谢殊吃茶,而是直接开口,“谢殊,你手上负责的戚家一案,进展如何了?”

说着,他捧起了手边的茶盏,眼神却紧盯着谢殊。

外头的小雨淅淅沥沥,他冷冽的声音在极静的室内尤为清晰,重重地敲落人心。

谢殊眉眼深沉严肃,依旧不卑不亢:“正在调查之中,还算有些眉目,若有大的进展自会来禀告。”

他的措辞模棱两可。

一来,须得表达出有所进展,才可避免被换下;二来,又要顾及眼下朝不保夕,要时刻当心风声走漏。

芮阁老抿了口茶,没有再言语。

一道闷雷轰然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芮阁老身边的周大人抚着长须的手一停,按捺不住开口道,“今日让谢大人走这一趟究竟所为何事,不知谢大人是否心中有数?”

虽是问句,语气却带着一种严厉的压迫感。

谢殊微微蹙眉。这一趟所为何事,在来之前,他就大约知晓。

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还请大人明言。”

那周大人直接站了起身,走到他面前开口道:“谢大人也明了眼下形势,我就不在旁的多费口舌了。如今陛下病重,许多事情都迫在眉睫。想来谢大人也定有别的差事要忙,戚家一事——”

他顿了顿,语气冷淡,“往后,就不劳烦谢大人操心了。”

这般来势汹汹。

谢殊皱起眉头,低沉的声音又凉了几分,“戚家的事一直都是我在负责,我对戚家和本案进展都较为了解。且此案复杂棘手,此时要我停手,对于案情的进展岂非不利?”

周大人冷哼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这个案子可并非棘手吧。”

他睨了谢殊一眼,淡淡道:“据说当时证人状告戚家的时候是拿出的有铁证,更何况不是有犯人说出了戚家与他们的勾结,事情到此时已经明了,如何棘手?就怕是有人不想就此定案吧。”

这话一落,满堂皆静。

谢殊冷眼看着这位大臣,“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烛火被钻入的风吹得摇曳至一边,一道光亮恰好映亮了谢殊凌厉的眉眼。

他本就生得桀骜放肆,眉眼之间全是不加驯服的野劲儿,以至于此时他的目光太冷,让这位周大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

顿了顿,这位周大人软了一些口气,说道:“我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戚家与谢家是亲戚,戚家小姐如今还住在谢府上,为了谢大人和谢府的名声也好,为了案情的公平公正也罢,谢大人都应该避一下嫌才好。”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眉头紧拧着,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他一不说话,气氛便沉默下来,焦灼压抑得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芮阁老打破了僵持,起身走到谢殊面前开口道:“谢殊,此事周大人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戚家的案子由你去查,确实不太能服众。”

谢殊沉声说:“此案是由陛下命我去查,如何不能服众?”

“陛下命你去查?”有了芮阁老开口,这位周大人说起话来倒又硬气了起来,不等芮阁老开口便道:“圣旨在哪里?口谕传给了谁?怎么我们都没有看到。”

他竖着眉,语气咄咄逼人,“如今陛下昏迷不醒,自然是由着谢大人你说!”

谢殊脸色阴沉了几分,冷声道:“周大人的意思是我在假传圣旨?还是周大人以为陛下不会醒来,可以任由我胡说?”

这帽子扣得周大人心底一慌,他咽了咽口水,赶紧道:“我绝无此意,谢大人你不要胡搅蛮缠。”

谢殊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上前一步紧逼着他,只是还不等他说话,一旁的芮阁老便对着这位周大人训斥道:“远至,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周大人悻悻地退后一步。

芮阁老这才又看向谢殊,苦口婆心道:“谢殊,我知道你着急破案,或许陛下真的许诺你调查此案,但陛下已经昏迷不醒,又没有圣旨在,光是碍于你和戚家的关系,此案交由你调查,也难免别人会说三道四。”

谢殊眉眼阴晦,铁青着脸。

他知道今日这般内阁众位大臣是来势汹汹,势要阻止他继续插手戚家的案子。

芮阁老见他无动于衷,继续道:“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我就问你一句,你查到现在,是否信任戚家无辜?”

谢殊拧着眉头,“戚家是否无辜自会有真相来说话。”

芮阁老又道:“现在不说旁的,我只问你,谢殊,你是否相信戚家是清白的。”

芮阁老话音一落,内阁里所有大臣的都朝谢殊看了过来,目光灼灼,就像是要一眼望到谢殊内心。

谢殊凛声道:“我自然是相信戚家是清白的。”

“好!”芮阁老抚了一下掌,提高了音量:“既然你相信戚家是清白的,那就更应该将此事交由他人,这样日后也能堂堂正正的还戚家清白,省的被旁些人说三道四,因着你和戚家的关系而质疑真相偏颇。”

这话简直就像是朝谢殊心窝里戳一般。

他自然不想等日后还戚家清白的时候被人说是因为他的缘故,被人质疑真相是否真的如此,被人质疑戚家是否真的清白,可是......

将此案交由别人,谢殊也实在是不放心。

或许是看出了谢殊的担忧,芮阁老道:“你放心,此事我不会交由他人之手,我会亲自督办,有什么线索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你,日后查出真相也会交由内阁诸位大臣一一查看,若有异议那便再查,直到查清楚此事为止。”

似是看出谢殊还有些犹豫,芮阁老继续道:“你只管放心,在此期间你可随时查看案子情况,有什么线索也定不会瞒你,你可随时跟进,我们一定会严查此事,还戚家一个清白。”

谢殊抿了抿唇,面上故作犹疑片刻,“当真?”

芮阁老顿时失笑,“众位大臣面前,我岂会骗你。”

谢殊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朝,沉默着低下头,没有说话。

“谢殊。”芮阁老看着谢殊,叹了一口气道:“你也不想日后因为你而让大家觉得戚家并非真的清白,让戚家依旧担负着不小的污水吧。你既然相信戚家是无辜的,又不用给戚家遮掩,害怕什么呢?”

此话一出,谢殊除了点头,还能再说什么呢。

若是执意不肯,那便是心中有鬼,是不相信戚家清白,想替戚家遮掩。

芮阁老德高望重,不仅是朝中老臣,还深得圣心,将此事交给他,虽然他不尽然放心,但也比起交给其他人来得稳妥。

谢殊敛了敛眸,故作无奈的微叹口气,对着芮阁老拱手道:“那此事便麻烦阁老了。”

芮阁老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此案的。”

外面虽是白日,但乌云依旧翻滚着,细细密密的落雨滴下来,将干净的地面打湿。

从内阁走出来,谢殊一扫方才无奈妥协的神色,唇角绷直,眉眼不禁冷了下来。

早在咸绪帝病倒,谢殊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遭,咸绪帝没有颁发明旨,众位大臣不会服气他插手戚家的案子,不仅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打压谢府是锦衣卫的权利。

谢家备受咸绪帝信赖,本就是这些朝臣的眼中钉,如今抓准机会,自然要打压一番。

今日芮阁老将他叫来,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看似只是让他交出戚家的案子,实则是想要打压他手中的锦衣卫,今日他们来势汹汹,他若是不点头,芮阁老等人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谢殊是不可能将戚家的案子放手交由内阁大臣主导,这样等于直接将主动权交给了旁人,他怎么能放心,但他知道与其之后查案子的时候被芮阁老等人阻挠,施压,擅自插手,还不如早点另辟新径,找寻别的机会,毕竟现在京城里能调查此案的路早就已经被堵死了。

既然如此,谢殊还不如索性早早点头的好,也省的在此处浪费时间。

更何况还有咸绪帝的嘱托........

盘算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之后,谢殊收起脸上的神色,走在这毛毛细雨中,出了皇宫。

骑上马,谢殊策马径直去到了绥安长公主府。

因与江琛早就约好了,谢殊到的时候,江琛已经等在门口了,见他下马,便走过来将他迎进了府内。

绥安长公主府里张灯结彩,红绸挂满府内上上下下,瞧着一片喜气之意。

向绥安长公主请过安之后,江琛领着谢殊去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坐。”江琛一边说着,一边招呼下人上茶。

如今江琛的院子里不复之前那般清冷,到处都贴着喜字,看着十分红火。

取下身上的披风,谢殊坐在江琛身侧,顿了顿,沉声问:“你真的打算娶张家的女儿了?”

就在前不久,绥安长公主府和张家突然宣布结亲,本来两家人就因为张颖婉肚子里小产的孩子闹得沸沸扬扬,如今这一结亲,自然也就宣告了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江琛。

江琛嘴唇动了动,默了片刻后,叹了一口气,“那日我喝酒,喝得多了,正巧碰上她,本来好好的,我也不知怎么就和她酒后乱了.......我不知她有了身孕,如今她小产的事已经传遍京城,自然要担得起这个责任,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抿了抿唇,谢殊欲言又止。

江琛看出了谢殊内心所想,无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也派人去查了,那日确实是她动了手脚,在我的酒水里下了药,也正是因为此,母亲一直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说她品行还不如霍家女儿的好,但既然事情已出,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我与她已有夫妻之实的事,那我也没什么好推脱的。”

谢殊闻言便不再说什么了。

江琛屋内点着淡淡的熏香,是男子惯用的香料,谢殊虽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香料很安神。

正巧这时,一个下人满头薄汗的跑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束娇花,进屋便道:“公子,奴才将花采回来了。”

这花黄蕊红瓣,枝叶舒展,颜色鲜亮,形状新奇,一眼望去很是惊艳。

江琛抬眼扫了一下那朵花,点点头,“正是这个,你亲自送去张府吧。”

那下人点点头,转身捧着花又出去了。

谢殊没见过这种花,乍一看又很是新奇娇艳,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江琛见谢殊感兴趣,解释道:“这是龙钱花。”

“这是长在郊外悬崖上的一种花,每到这个季节才开花,京城前两年起便一直有传言说若是采来赠与心上人,便可白头偕老的说法,只是你一直没个中意的人,所以对这些不在意罢了。”江琛将这种花的寓意和京城的传闻讲了一遍,随后说道:“我虽不相信这些,但是颖婉喜欢,我既然要娶她,自然要对她好,采朵花的事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谢殊眸子动了动,顿了半天这才垂下眸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上次他们这么一般坐着的时候还是在去年花灯节的时候,如今只是短短的不到一年的时间过去,两人的身上却都背负了不少事,心境也远远不如以前那般淡然了。

静坐了一会,江琛许是想到了什么,抬眸看着谢殊,“陛下的病情还好吗?”

只是这话问完,却不见谢殊回话。

江琛不禁喊了一声,“谢殊?”

说罢,拿手在谢殊眼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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