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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愿第一次来鼓楼,却是在自己装傻卖醉的时候。在这之前,她对这里所有的幻想都是一片酒池肉林,声色男女,坦白了都是交易。手臂环在荆复洲的脖子上,安愿看见那座鎏金大门,恍然想起那时候在梦死,也是这样的地方,他跟她说,我们做一次吧。

她的小聪明,终究还是,走到山穷水尽了么。

荆复洲极少在下午时间过来,所以有些女人觉得太新奇,忍不住出门来看。安愿被他打横从车里抱出来,脚剐蹭到车门,鞋子就掉了一半。他没看到,径直抱着她往里走,上楼时安愿看见站在楼梯口的兰晓,穿了一件她以往最为厌弃的大红色丝绸睡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

耳边好像又听见兰晓说,那种锦缎一样的衣服最丑了,跟暴发户似的。

可其实,她穿着那样的衣服很好看,当初说它丑,大抵是因为买不起。路过她身边,荆复洲没有转头,安愿的小腿动了动,那只鞋就掉在了兰晓脚下。

仿佛示威。

安愿不知道兰晓有没有帮她把鞋捡起来,她只是清楚的知道,她们将不再是朋友。她一开始去靠近兰晓,不过是为了借着接她下班的名头,遇见荆复洲。可人总是有感情的生物,时间久了,安愿开始像一个朋友那样为她的未来担忧,偶尔甚至怒其不争。

说到底,开头便不纯粹,那之后再怎么掏心掏肺,也是没用的吧。

眼神从别处移开,安愿把头靠进荆复洲怀里。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又走了多长的走廊,才终于在一个房间门口停下。屋里是简单的双人床,黑色床单被褥,是典型的男人风格。

他把她放倒在宽大的床上,望见她微睁的眼睛。

“酒醒了?”荆复洲伸手捏住她小巧精致的下巴,指肚触碰到的是久违的滑腻。他的喉结动了动,头更低一些,可以闻见她颈间淡淡的味道。若隐若现的馥郁香气,带着让人沉溺的致命危险。他的眼眸垂了垂,望向她白雪般的颈子。

安愿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脸,线条冷硬的脸上便有了微微暖意。半睁着眼睛,安愿的声音因为很久没说话而带着沙哑:“我要是不去骗你姐姐,你是不是再也不会见我了?”

他瞧见她眼底的星星点点,像是落了雨的湿润的眸子。那颗心莫名的就软下来,额头相抵,他难得柔情的面对着一个女人,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安愿,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他从来没觉得女人是这样复杂的生物。这世间男男女女,一夜纠缠也好,朝夕相处也罢,凭的大抵都是爱或不爱之下的你情我愿。没有爱情的他见过,也经历过,钱能打发的女人在他眼里也算是识趣的女人了;爱上他的就更多,那更好办,心甘情愿的缠绵来的更撩人心神欲罢不能。可是安愿要的是什么呢?钱或者爱,她都是一副不稀罕的样子。

“是啊,我到底要怎么样呢。”安愿轻轻重复他的话,眼里的那层水光明明灭灭,下午的日光已经渐渐隐去,略显昏暗的屋内她的侧脸很落寞:“荆复洲,但凡你去问问那些真正爱过的人,你就会知道我想怎么样。”

他不说话,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脸上。安愿伸手点在他胸口,缓缓下滑一直停留在他的小腹,看见他微微敛起的眉:“你从这到这,要是不能只给我一个人,我宁可不要。人都说谁都有命中克星,我起初以为我会是你的克星,让你浪子回头,鼓楼佳丽三千也不再要。但我好像高估了我自己,所以我不高兴。荆复洲,你让我不高兴。”

她的话是咄咄逼人的,可眼睛里却带着分明的委屈,一番话说下来已然哽咽。他没见过她掉眼泪,伸手想去帮她擦,却被她扭头躲开:“可是我也没骨气,挨不住,找了这么卑劣的手段回来见你。就连这些话,也得借着几杯酒,清醒的安愿死也不肯说。”

压在她身上的力量微微撤离,他把他们的距离拉远,为了更好地看她。他想辨认她话里的真假,可她的眼神娇怯又柔软,他看不出任何端倪。手肘撑在床上,荆复洲低头凝视她:“安愿,你要的我给不起。”

她知道会这样,可表面上还是装的失望至极,偏偏用清冷的眼神掩着,一副不想被他看见的难堪样子:“好,那你想要的我也不会给。”

“你觉得我想要的是什么?”

“十九岁的身体,你不是一早就说过了吗。可是对不起,我不拿自己做交易,因为我除了自己,什么也没有。”安愿说着伸手推开他,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这会儿酒劲儿来了,只觉得头重脚轻。摔回去的时候她被荆复洲稳稳接住,揽在怀里的同时他声音冷淡:“你觉得我想要的就只有这个?”

“不然呢?你不会要告诉我,你给不起的完整的爱,却希望别人给你吧?”安愿强撑着眼皮,又回到那个满身是刺的戒备模样:“你们商人不是最该懂得等价交换,还是你做的根本就是黑心买卖?”她猛然收住,怕自己接下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露了馅,匆忙转移道:“荆复洲,我真好奇女人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地位?”

他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夜幕缓缓降临,屋子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黑灰色的网纱,看不清楚,令人烦躁。荆复洲从床上起身,有些负气的走进洗手间,关着门,听见安愿干呕的声音。

终究不忍心,回到屋子里给她倒水。

却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熟。

安愿这一次是真的累了,即便睡下之前还挣扎着想要做一丝防备。荆复洲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把那里的褶皱慢慢抚平,走廊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他忽然觉得疲惫。

如果最开始,他不是荆复洲,而是以前那个干净单纯的荆檀。如果没有鼓楼,没有梦死,他也许会在某个最平常不过的地方遇见她,那时候困扰他们的也许会是年龄差,会是所有情侣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唯独不是爱。

这个黄昏,安愿将他从来没有思考过的严肃问题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要给一个人完整的爱吗?没有戒备没有猜忌,没有利益没有算计。你要像所有深爱的人那样,将自己一颗心拱手奉上,从此甜蜜困苦都被人左右。你要不留退路,一刻便是一生。从此你们便是世界上最为普通的痴男怨女,围城内外,爱的至死方休。

你敢吗。

荆复洲在床边坐下,低头看着熟睡中的女人。她的手枕在脸下面,发丝散乱的挡住了半张脸。即便是睡着的时候,那眉毛也微微皱着,他伸手在她眉心按了按,她不舒服的嘤咛一声,在他指腹上磨蹭了几下。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浅笑。

地板上丢着她的帆布包,荆复洲弯腰把它捡起来打算放去桌上,低头却看到掉在地上的书。是一本乐理基础,翻得有些旧了,大概时常被她揣在包里带到各个地方。

捧着那本书,荆复洲忽然好奇,安愿的字是什么样子。人说见字如面,他想看看她这样油盐不进的性子,写字会是什么样。翻开书,扉页上干干净净连一个名字都没有,他捻起书页一口气的翻下去,寂静的屋子里传来书页相触时细微的响声。

猛然的,他的动作停下,看到某一页上的一行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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