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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了殷悦这边,接下来就该酬谢罗广亮和小陶了。
对这哥儿俩,宁卫民更是必须得加以重赏。
为什么?
就因为他们哥儿俩为人比殷悦还实诚,付出的要多得多,干得活儿也累得多。
别的不说,这一年半,就为了帮宁卫民的忙,他们连自己秀水街的服装生意都给扔了。
甘愿舍弃大把大把的外汇不挣,铺子和执照都交给宁卫民代管。
每月除了从宁卫民这儿一人领一千块钱花费,什么额外的收入都没有。
一直兢兢业业,无怨无悔的忙和到现在。
从没偷摸买点邮票,也跟着沾沾光的举动和念头。
到了最后,哪怕眼瞅着宁卫民到手了泼天的财富,俩人依然连一句不满的牢骚和替自己讨赏的话都没有。
这说明什么?
说明哥俩人品过硬啊,对宁卫民没的说,绝对是一片赤诚。
虽然他们对宁卫民的帮助,从重要性上来说,未必有殷悦一个人大呢。
可要论忠心,论情分,论不计得失,他们俩却肯定排在首位。
别的不说,宁卫民就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替他跑一趟花城,把那么一大笔钱安安全全给他带回来的。
就冲这点,罗广亮和小陶就属于宁卫民身边不可替代的人物。
将心比心啊,人家对得起宁卫民的托付,他又怎么能对这样的好哥们抠抠缩缩呢?
没别的,找了一天中午,宁卫民把这哥儿俩约到了马克西姆餐厅唯一的包间见面。
他不但要做东请他们开开洋荤,尝尝法国大菜,而且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个装满钞票的手提箱。
每个箱子里都是三十万!
有意思的是,刚开始的时候,罗广亮和小陶还以为宁卫民又要让他们办什么事儿。
把箱子打开看了一眼,什么都没问,就各自收下了。
结果等了会儿,见宁卫民拿过菜单就要招呼人点菜,却没有了下文,不提到底让他们干什么。
小陶性子急,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俩钱箱子原来是宁卫民给他们的酬劳。
于是俩人立马傻眼了。
他们的反应竟然也跟殷悦差不多,连连摆手推辞。
罗广亮说,“不行不行,咱们什么关系?帮你忙还收钱?那算什么?卫民,咱们哥儿们用不着这个,快拿回去。”
小陶跟着也说,“宁哥,这钱我也不要。跟你办事不但过瘾,还涨见识。何况要没你指点迷津,我哪儿有今天?找机会谢你还来不及呢,你这可是寒碜我……”
然而宁卫民却是有经验的人了,根本不容置疑的说。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别忘了,我找你们帮忙,目的就是为了发财。没挣钱另说,可我既然挣了钱,就不能让你们亏着。你看,你们俩这一年半光为我的事儿忙和了,自己一点进项没有。咱就估计个大概其,你们靠卖衣服,一个月总能挣个万八千的吧?那一年半下来,差不多每人能落个十五万。我按两倍给你们,这总是该当的吧?都别推辞啊,否则就是嫌少。”
如此,罗广亮和小陶一下就卡壳了。
俩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愣了老半天,罗广亮才又说,“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一个人三十万,这也太多了!拿着都烫手!这样,我们俩留这一个箱子足以!另外这个箱子,你拿回去!”
小陶也说,“宁哥,三哥说的没错。你真给算多了。我们实际上可挣不了那么多,一个月能挣五千就不错了。何况我们自己还得花呢。一年半下来也就五六万吧。要是算上运气不佳,打牌再输出去点,那还会更少。你给的钱,都够我们挣上五六年的了。是多啦,我看着真眼晕。”
宁卫民听了是好气又好笑,手一拦,先阻止罗广亮再把箱子推过来。
“三哥,我没多给啊,这本身就是亏着你的友情价了。真要按劳分配的话,你怎么也不该比那些跟我合股的人拿的少啊。”
“何况我挣多少,你也看见了,我没打肿脸充胖子啊。别的不说,就冲你和小陶,大老远的,从花城替我弄回四个装满了钞票的行李箱。你们一人拿这么个箱子就不为过啊。”
“踏实拿着吧,你要瞧得起兄弟我,就别这么见外。我不可能让你们替我拎了那么多钱箱子,自己最后却连一个都落不着……”
眼瞅着罗广亮再度成了闷葫芦,笨嘴拙舌的是说不出什么了。
宁卫民这才带着笑意,开始挤兑小陶,跟他清算不会聊天的罪过。
“行啊,你小子会算乘法啦?而且不用计算器,你都算对了?可以啊。只不过卖一月服装才挣五千,你也好意思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什么挣这么少?那是你小子懒!心思都不在买卖上。还打牌输出去点儿?那叫赌博。这样的不良习气你还挂嘴上,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啊?”
小陶性子直,又不擅长察言观色,就没看出风色来,直抱屈。
他很认真的为自己辩解。
“宁哥,你这话可冤枉我了。卖衣服又不是炒邮票,一个月挣五千就不少了。要不是秀水街那地段儿好,挣的都是外汇,再加上我们又不愁上货,还到不了这数呢。一般情况下,倒服装也就两三千的水平,而且这批挣钱,说不好下一批货还赔呢。”
“打牌这事儿呢,三哥也说过我。我承认,过去是我不对,不该染上这臭毛病,所以才没存下钱。可我都一年多没摸牌了,这不是就事论事吗?你怎么还数落上我了呢?”
“哎,只能说咱就不是一种人啊。你是挣大钱挣惯了,才不了解民间疾苦。不怕你笑话我没出息,你一下子给我这么多钱,我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奔哪儿花去。”
宁卫民这次是真乐了,乐小陶的直来直去,乐他单线性的思维模式。
“瞧你说的,我就不信,钱到手里了,你还能不知道怎么花啊?改善下生活条件呗,买房子置地,家用电器,平时多给老家儿买点好吃好喝,有空带他们出去玩玩逛逛,去苏杭,去沪海,去花城。这不都行吗?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然而正是刚才这番对话,罗广亮才终于找着了敬谢不敏的合理借口。
“卫民啊,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没错,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谁都想多拿多占。可问题是人的福分不一样啊。有薄有厚。福分不足的人,钱要是拿太多了,是真会咬手的,让人不踏实。”
“既然咱们是知根知底的哥们。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我和小陶跟你可不一样。你挣钱,无论挣来多少都是理所应当。没人会有意见,没人会有看法。可我们不行啊,我们是身上有褶儿的人,我们要是有了三十万,这事儿让别人知道了,肯定就该惹麻烦了。”
“派出所首先得怀疑我们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了,就连家里人也得被我们吓个半死。所以小陶刚才的话虽然有点孩子气,可也是客观现实啊。我们家情况你是知道的,我要拿走这三十万走,肯定不敢存银行啊。这箱子我能放家里哪儿啊,我爸我妈看见会是什么后果,这你不清楚?”
“何况小陶这家伙还有个玩牌的臭毛病,当初我带他来,一起替你办这档子事儿。除了为了帮你,也有个额外的目的,就是想让他戒赌。你是不知道,这小子聚赌的时候玩牌忒凶,挣一个就敢赌俩。如今好不容易不玩了。可既然你这儿没有正事干了,要是他手里再有几个钱,那就悬了。我最怕的就是他又把扑克捡起来。”
“所以卫民啊,你的好意,我们哥儿俩都心领了。情谊我们也记住了。但这钱我们还真不能要。你要非给,非让我们拿着,弄不好反而还是坏事呢。干脆这样,我们就留十万块,足够了。其他的,你还是拿走吧。”
这番话,宁卫民倒是一时无从反对了。
他既吃惊罗广亮对于金钱的态度如此淡定,竟然能够免疫这样大的诱惑。
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罗广亮头脑很清楚,顾虑的事儿很有道理。
没错,这年头像罗广亮和小陶这样的人,还是很受歧视的。
本身他们干个体,挣了点钱就够让人眼红的了,成天有人在身后酸溜溜的说闲话。
要是被别人知道他们手里有三十万,那非得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而且如果他们因此惹出麻烦来,惹来官面儿过问,那他们炒邮票的事儿弄不好就得曝光。
虽然这事儿理论上是不违法的,可终究太容易引起公愤了,属于一种灰色地带的捞金行为。
那结果可就不好说了……
正想着呢,小陶又说了。
“宁哥,我同意三哥的主意。你出国需要钱。这些钱还是你拿走更有用处。三哥说的对,谁让咱就是半斤烙饼的肚子呢?要非硬吃一斤,那非得撑着不可。人和人原本就不一样,我们天生没这福气……”
而这话实在让宁卫民听着心酸。
他记忆里的最深处,自己上辈子好像也是这么以为的。
于是神经受到了触动,忍不住一拍桌子,指着鼻子骂上了小陶。
“放屁!谁告诉你,你和别人不一样的?你凭什么就没这福气?我说你有,你就有!三十万算什么啊,你是爷们不是?记住了,你不比任何人差,从不低人一等。过去事儿已经翻篇了。只要你不走邪门歪道,都理应风风光光,过上好日子。你不许自暴自弃,听见没有!再说这么没出息的话。我从今往后不认识你。”
小陶立马给骂楞了,罗广亮也跟不认识似的看着宁卫民。
因为他们还是是头一次看宁卫民这么光火,而且这么激动。
不过好就好在,既然是真朋友,有些话是无需点明的,谁都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这番话不但没伤感情,没让气氛尴尬起来,反而更让他们仨都有了点惺惺相惜的感动。
“宁哥,你别生气啊。怪我,都怪我。还不行吗?”
片刻后,小陶这个向来以生混蛋出名的主儿,居然先给宁卫民认了错。
罗广亮也好言宽慰。
“卫民,别跟小陶一般见识。这小子也是有口无心,放心,有我看着他,他今后不会再犯糊涂了。”
宁卫民也就破下驴,赶紧胡撸脑瓢。
“抱歉啊,我也是最近事儿多,脾气才急切了些。小陶,这事不怪你,你没做错任何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要没有你和三哥帮衬,我做不成这么大的事儿。所以你们要拿不到合理的报酬,我心里也不舒服。”
“要说起来。当然谁也不怪,就怪时代发展太慢,对好些事,人们的观念还没转变过来。不过没关系,再等几年,政策会更好,人们的思维也变了。保准情况就不一样了。就是眼前,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咱们几个大活人总不至于让尿给憋死。”
“刚才听三哥说你不能闲着,又说钱拿回家,家里人多半还会着急。这我都理解。可也因此,我忽然有了个想法。这钱呀,眼下你们虽然不能光明正大敞开了享受,可要拿来做事,把这钱再花出去,不就没人说了嘛。”
“照我的意思,你们俩啊,干脆拿这钱一起开个买卖,一来小陶不至于闲着闹妖了,二来这笔钱也算是财尽其用了。就算今后有人知道你们是财主,你们也有了说辞。经商挣得啊,咱是开买卖的,这招谁惹谁了?合情合理,还依法纳税,为社会做贡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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