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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中甜蜜的新婚之夜泡了汤。
宁族在妻子的啜泣和诅咒声中,和衣尴尬地缩在婚床的一角,整宿不眠。
到底要怎么办?他有点后悔自己数次见面,即为她端庄大方的外表和举止所倾倒,深信遇到了宿命的另一半,寤寐求之,辗转反侧;不曾
想到她由于过去受到太多的溺爱,承担不起娇柔爱妻这个角色,更承担不起贤德君夫人这个角色。
摆在面前的路明显只有两条:是一点点地教她?还是放弃?
东方晓白时,他做了决定,选择前者。
从此,尽管他自己也是个成长中的国君,身上压着处理不完的繁重政务和纠缠不清的人际关系,可他每天依然不厌其烦地来陪伴仲任玩耍
或聊天,变着花样不断赠送她礼物,乃至在宫内建造起一座仿照她出阁前所住闺房的殿宇供她起居,并请她一位兄长(后来的司徒弦)来晋国
作得高官,随意出入禁苑,好安慰她思乡的苦楚。
他期冀这些努力能似涓涓溪流,融化她,感染她,使她与他印象,或者说假想中那淑慧模样合二为一,证明他的执着不会有错。
终究工夫不负,他的努力有了回报。仲任渐渐肯与他言笑,与他亲昵,略微表现出妻子和国君夫人该有的气度和态势。喜上加喜的是,在
他们成婚的当年年尾,为他怀上了孩子。
得获佳音,他的兴奋与喜悦漫溢于晋宫内外。
自那以后,他每天特别乐意思考的,便是给这爱情的结晶取个如何响亮的名字。
上光,人上之人,光芒万丈……
思量无数遍,他最终确认了他的继承人应当镌刻于玉牒,留传于后世的称谓。
“父亲,想什么呢?”
回忆越久远,就越脆弱。只消一句轻轻的问话,飞出千里外的思绪就像高入云中的鸟啼,倏忽间没了踪影。
“都怪你傅父多事。”宁族斜靠着扶手,等了半晌待自己神魂归位,方察觉儿子上光正给他揉肩捶背,祛除疲劳,“你刚刚新婚,我不想
你涉足杀生之地。”
上光一笑,小心地避开父亲旧伤周围:“这是什么话,父亲。不是早就约好了,无论大小战役,全由孩儿代您服劳嘛。”
宁族鼻子一酸:“……我为何会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真是冤孽。”
上光愣住:“父亲……”
宁族意识到自己失言,忙定了定神:“我有些乏,你替我取水来洗漱吧。”
上光虽对父亲适才的反应存有疑问,但仍旧驯顺道:“是,父亲。”
趁儿子出帐的工夫,宁族赶快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可泪花婆娑,好象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求求你,求你保护我和孩子!”一声凄厉的叫喊,穿越了尘封的光阴,悚然重现在他耳畔。
宁族惊得差点跳起,使劲揉搓眼睛。周围一切平静如初。
说是平静,却似乎总有一丝女子的呜咽隐隐地在空气里缭绕、弥漫,挥之不去。
宁族惶惑地站起来,仰头四处观望。
正紧张万分,上光端着净盆归来,一见他的举动,不免奇怪:“父亲?”
宁族被他从幻海中打捞而出,一时百感交集,朝着他张开两臂:“光儿,光儿!”
上光吓一大跳,放下净盆,搀住父亲:“父亲,您哪里不舒服?!”
宁族停住,隔了半天才怅然若失地捂着胸口:“……没。”
上光仔细观察,确实不像伤势发作,只得宽慰:“那父亲好生歇息,孩儿告辞……”
宁族攥住他的手:“别走,孩子!”
“孩儿……得和特使、卫伯商议军务。”上光的下半句话来不及收回,还是讲了出来。
宁族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你不许去!”
上光听话地垂首而立,一语不发。
宁族不自觉地将儿子的指尖用力攒在一块儿,连声问:“特使?!你为何要去见他?!你在哪碰到他的?那个人是戎人,他是戎人!你们
走得太近了。”
上光吃痛,皱了皱眉,咬牙隐忍。
“难道你无视我的苦心,跑来替我出征我就会认为你孝顺?!”宁族察觉,奋力甩开他,“其实你是个忤逆的孩子。你根本不懂……”
上光错愕,依然不出声,等他发泄。
宁族深知他脾性,顿时一股怜惜惨杂着心疼,眼底泛起水光:“你不辩解?”
“孩儿,不晓得如何辩解。”上光思虑再三,“或许是孩儿错了。”
“你对我惟命是从。”宁族苦涩地咧了咧嘴,“光儿,你太傻,太痴。”
“五十里外发现徐人行踪!卫伯请晋侯过帐议事!”外面有裨将奏禀。
宁族披衣起身,就要出帐。
上光情急,忍不住拖曳着父亲的袖子意图阻止。
宁族驻足道:“你不信任父亲?”
上光拽得更紧。
“放手!”宁族低吼,“你父亲还不是个需要儿子保护的无能之辈!”
上光拗不过,一点点地松却。
宁族掀起帘子,巧遇刚走到门口的公子养,公子养趋前要扶宁族,被他一推:“我能走!”
公子养望向上光,上光微微摇头。
没奈何,公子养只得跟着兄长一溜小跑,朝景昭帐中去。
上光站在帐外,默默目送父亲倔强的背影。
“是周地的气候太干燥了吗?”旁边的暗影中有人以揶揄的口气道,“你父亲的情绪似乎不稳定。这样焦躁,可不适合上阵。”
上光立即分辨出这熟悉的声音,但他条件反射地按了按腰间的灵光剑。
一只手敏捷地拦挡了他的拔剑出鞘。
孟哲罗半是宠护半是责备地啧啧:“孩子?”
上光嗫嚅:“舅父。”
孟哲罗静静地打量着他:“你冷么?你在发抖。”
“我有些……怕。”上光说。
孟哲罗听着,忽然扑哧一乐,拍打他的脊背道:“你是个勇敢的人,无须害怕。……害怕是没用的。即使你怕,也要装作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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