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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禅师本想请两人到自己的茅屋中说话,可茅屋中实在没有落座之处,于是他拍了拍老虎的脑袋,老虎站起身来,先是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又甩去身上的草屑,一跃往山下而去。
不多时后,老虎去而复返,口中叼着一个包袱,背上则捆了一块卷起的毡布和一张小桌。老虎是没有手的,自然不能做到这些,只能是山下的僧人做的,这也是虎禅师和大报恩寺僧人的默契。大报恩寺与儒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山下的僧人见到了老虎,便知道山上的虎禅师正在招待客人,那么儒门中的青鹤居士便也知道了。
虎禅师先把老虎背上的毡布取下,展开铺在地上,然后把小桌放在毡布正中位置,最后从老虎的口中拿过包袱,解开之后,竟是一套精致茶具,还有一只葫芦,里面装着清水,一只小盒,里面装的是茶叶。
三人坐在毡布上,虎禅师亲自为两位客人煮茶,手法略有生疏,想来是已经多年不做此事的缘故。虎禅师倒了三杯,将其中两杯推到张静修和李玄都的面前,说道:“茶是去年的明前,算不得什么,水却是今年的雪水,还算不错。”
李玄都捧起那只小巧茶杯,抿了一口,“多谢禅师的一番美意,只是粗鄙武夫,打打杀杀惯了,不通这些文人雅道。”
“清平先生太过自谦了。”虎禅师不似佛门僧人那般盘膝而坐,而是左腿盘起,右腿屈膝而立,右手随意搭在膝盖之上,颇有名士风度。有些东西是在骨子里的,不是换一身衣裳,改个说法,就能改变的。
虎禅师说道:“我听闻清平先生博闻强识,不仅精通道门各类经典,而且还涉猎诸家之学,有雄辩之口才,有过人之胆识,说是武夫,倒不如说是文武双全之人,出而为将,当为儒将。”
“禅师过誉了。”李玄都摇头道:“世人有一通病,只要是有名气之人,就好似是无所不通,什么也敢说,什么也敢谈,就好比说我以前识得一人,精通书法,是为当世大家,备受世人吹捧,由此他便生出骄纵之心,不好好钻研书法,竟开始妄谈天下大事,连朝廷一年赋税几何都不清楚,就开始指点江山社稷。还有一人,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写的是山山水水,男男女女,也算小有名气,于是便妄自尊大,开口便是古往今来历代帝王如何,闭口便是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殊不知术业有专攻,写书法的就点评书法,写文章的就品评文章,不要对其他不精通的事情贸然去指手划脚,贻笑大方。”
李玄都顿了一下,望向虎禅师,“所以我时常提醒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被别人的吹捧所迷惑,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要说道门的经典,上有大天师,下有那么多穷经皓首的真人们,几时轮得到我。要说其他的学识,就拿儒门来说,我真要去科举,不说进士及第,就是举人、秀才也难,不过是略知一二,骗骗阅历尚浅的小孩子罢了。至于禅师说的什么雄辩之才,那更是提也不要提,我不过是有几分诡辩之才,上不得台面。我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几分修为,这些年来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与人争勇斗狠,一介武夫罢了。”
虎禅师听得认真,听完之后,用手掌轻轻拍打自己的膝盖,笑道:“好一个一介武夫,仅凭这一番话,先生去学宫中做个大祭酒便没有问题,有些人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又把别人看得太低了,这是文人的通病,要不怎么说文人相轻。可偏偏还要在面子上做出互相谦让的态度,何其伪也。”
李玄都说道:“若说真伪,我听闻儒门中包括禅师在内有七位隐士,不知这七位是不问世事的真隐士?还是假借避世来博取清名的假隐士?”
虎禅师脸色不变,似乎全然没有听出李玄都语气中的讥讽意味,平静说道:“清平先生之所以知道这‘七隐士’之说,是从张天师口中听说的吧?”
李玄都点了点头,并不否认。
虎禅师道:“可就是张天师,也不全然清楚七人的身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张静修道:“若非张氏一族传承时日极长,并不逊于衍圣公一家,对于世间之事多有记载,贫道也是不知道。当年贫道从大真人府中的典籍中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由此结识了还未出家的虎禅师,并与在世间行走最为频繁的青鹤居士有了一面之缘。”
虎禅师笑问道:“我却是不知道还有这等原因,倒是不知大天师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张静修微微一笑,“比如说武宗皇帝落水之事,比如说世宗皇帝险些为宫女所害之事,贫道览之不胜惊骇,不禁深思,这天下究竟是谁人之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是徐家之天下,还是……”
虎禅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说道:“既然大天师已经有了猜测,那我也可以直言,只是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得两位之耳,日后若是追究起来,贫僧可是不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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